庶女上青云 第134节
  “你我之间不讲这些虚礼,我也不逼问你你是如何打算的,只是若有我相帮的地方你要开口,我定然会出手帮忙。”顾一昭神色和气,“边安爹娘毕竟是府里的人,我如今也能略微在太太那里说上话。”
  “多谢娘子!”豆蔻只觉眼眶一热,说也奇怪,婆家人威逼、丈夫和稀泥、旁人说闲话时她都没有掉半点眼泪,如今娘子来询问一t句却让她差点哽咽。
  她赶紧低头行礼遮掩眼中将要涌出的热泪。
  “你与婆家起争执是否顾虑我?”顾一昭小心斟酌自己的字句,“你若是有顾虑,大可等生产完毕修养身子后再来我这里,这管事之位悬空几年等你也不是什么难事。”
  豆蔻感觉自己的眼泪又要涌上来:原来娘子居然为自己打算到这种地步?莫说是她这样中途跟随的下属,就是亲兄弟姐妹都做不到这种地步。
  她忍住眼泪,理理心神,抬头道:“五娘子,此事是我自己不想生育,绝不是放不下管事之位,娘子放心,我会处置好此事的。绝不会让娘子白抬举我一场。”
  见她心里有数,顾一昭就放下心来,又劝慰了她几句,这才又筹谋家事。
  顾老太太还好,她一贯吃素,在别院里安然待着,丝毫不嫌弃房舍窄小,只一心念;唯有顾三太太,不是嫌房舍狭小闹着要出去赁大房子,就是嫌只能吃素食,让自己的丫鬟去外面买卤肉。
  顾一昭才不惯着她,早就命令管事在前后门两处把守盘查往来仆从,亲自从三房的丫鬟提袋里搜出了卤肉。
  人赃俱获,三太太还要嘴硬:“是那丫鬟自己嘴馋,难道我管天管地管得住丫鬟自己馋嘴?”
  “这卤肉是京城最有名的荣春楼在通州的分店,但荣春楼这几天是绝不敢出售任何荤腥的,一介丫鬟哪里来的能耐?”顾一昭也不废话,只将提篮上硕大的荣春楼招牌给她看。
  眼看三太太还要乱扯,顾一昭笑了:“旁的倒也罢了,荣春楼的酱肉要三倍于其他家,如今这酱肉明摆着是只用了荣春楼提篮的假货,莫不是丫鬟贪墨了买肉钱买了劣质货色来敷衍主家的?”
  这下三太太是真急了:“好你个丫头,吃里扒外?!”,她上前就撕扯起丫鬟要打。
  丫鬟扭头避开:“三太太明鉴啊!是我去了荣春楼,人家不卖荤腥,我就只好买了豆干,可您说了要买肉,我才又去了旁边集市上的黑店偷着买了卤肉,绝不敢欺瞒您啊!”
  三太太还丫鬟撕扯,却听得老夫人一声呵斥“住手!”,这才松手,醒悟过来自己适才做了笑料,顿时觉得后怕。
  “如今这形势你也要偷嘴?这要是被御史参一本轻则丢官重则满门下狱!完”老夫人数着手里的佛珠,深色不悦,“再说了,听闻老三的小夫人在府中作威作福,你居然还有心思为了口吃食闹这么大笑话?”
  几句话就将三太太说得面色苍白,再也无心什么吃食,只一味跟老夫人求饶:“娘,您可要替我做主啊!”,哭哭啼啼缠着老夫人求教。
  她老实了许多,顾一昭管家就更容易些,只不过过了三天就有些捉襟见肘,如今满城不鸣钟鼓,皆用素食,这吃食就有些不够用了。
  蔬菜还好,能每日里有马车运进来,可都是白菘、菠菜这样的绿叶蔬菜,顿顿吃这个,大家没几天就面露菜色,顾一昭想买些豆干、素鸡之类的豆制品和香菇、木耳、蘑菇这样有营养的素食都买不到——通州城里如今大部分滞留的人家都指望着这些铺子呢,谁家不是手眼通天的抢购?
  顾介甫这个从二品放在地方上是一方青天,可是放在京城那就鸡毛也不是了——君不见京城天空掉个砖下来都能砸好几个超品大员,何况你个小小左侍郎?
  顾一昭还算有些机智,叫人泡发了绿豆黄豆做豆芽菜,又叫厨下腌渍了豆酱、淘米水腌渍酸菜,还能叫饭菜多些滋味。
  正费心筹谋着,外头有人来通禀,说是曹太太家人送来。
  一打听说是曹太太外甥仲正初前些天来通州公务遇上曹太太,因此两家住到了一起,曹太太见外头乱哄哄,知道外头如今买不到素食,就拜托了外甥出面给顾家送了几提篮素食,以免顾家仓促之间没有吃食。
  仲正初这名字是熟悉的,曹太太路上就说过自己娘家的外甥仲正初,如今进士及第,授监察御史,是个青年才俊,没想到托了他的福气能得些吃食。
  顾家却没什么成年男子应酬,老太太闭门不出,崔氏只得让高大义出面跟男子应酬,自己待着顾一昭在屏风后回话,却见是个青年男子,器宇不凡。
  崔氏就在屏风后与他对答,见对方进退有据,越发喜欢:“多谢仲大人,按道理这时节不应当如此寒酸,可如今情势所迫,家里只有小女出主意腌渍出来的些酸菜、豆芽菜之类,还请不要嫌寒酸。”
  仲御史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认真道谢。
  这场忽如其来的意外让大批家眷都滞留在了通州小城,平日里吃着山珍海味都不满足的人们此时倒镇日里盘算起衣食住行,达官显贵们馈赠的礼品也由金银珠宝变成了新颖吃食,也算是人生的特殊经历了。
  仲御史还带来了些消息。
  据说皇帝哀痛不已,悔不当初,命令太常寺少卿主持焚烧太子平日里所用幔帐衣物寝具时特意又加了许多赏赐下去,还命令翰林院学士在书写太子生平时浓墨重彩,多加仁善评语。
  太子缠绵病榻一年多,因此上下早有准备,工部早就在造鸣旌、坟茔等物,赶工也不算太仓促。
  “因此只需安心等待,过几天就能进城了。”仲御史笑着与崔氏话家常。
  “那感情好。”崔氏自然喜上眉梢,“多谢仲大人。等进城我定要探望曹太太。”
  送走了仲正初,崔氏眉眼含笑,顾不上跟顾一昭说话,先叫人去请四姨娘过来,说是有要事跟她商量。
  顾一昭刚出了正堂,就见管事前来禀告:“五娘子,外头有人送了一车吃食来,说是五娘子旧友,我们还没卸车,他们就扬长而去,这可如何是好?”
  旧友?顾一昭想:是元风?或者是米家娘子要她娘家送来?抑或是两位姐姐?
  第98章
  这车吃食的主人是谁到底不得而知,鉴于目前封城的状态也无从查证,厨房检查过东西没问题后就乐颠颠将食物运进后厨了——如今巧妇做不得无面馎饦,他们也愁啊。这车里头有核桃、南北杏仁这样的坚果,还有莲子、百合、羊肚菌这样煲汤食材,还有笋干、海带干、海苔、腐竹,甚至还有鲜牛乳、奶豆腐这样的稀罕物。
  奶香山药泥、红烧海带结芋头、百合香芹、素烧什锦、上汤罗汉素、陈皮玉竹蜜枣汤。热热闹闹做了一桌子,灶娘的精神都跟着振奋起来——天天花着法子煮豆羹和素粥,她感觉自己厨艺都下降了。
  崔氏先前还纳闷,后又释然,顾家的家世在前,亲戚故旧匆匆送些什么也寻常,若是后面查出来送错,给人家赔上就是,顾家又不差这点银子。
  如今城里的高门贵妇各个被逼得亲操井臼,与管事商议如何炊沙成饭,应付满门的陋巷菜羹,各个都盼着这举国哀戚的情形能尽快消散。
  发引前三天有盛大的路祭环节,因着依仗会经过通州,通州城的百姓眼看着五城兵马司清扫街道,用松树毛撒水,旁边官府搭建了祭棚来路祭,显然是要下葬了。
  城中这些官员家眷早得了通知,各个身着素服麻衣,候在祭棚外面色肃穆,等着送太子下葬。
  听说文华殿特意设了黄绫哀册,不过顾一昭她们远在通州看不见,因此只能看见光禄寺卿的官员抛洒着当朝的纸钱,龙旗、豹尾枪缓缓经过,由许多人抬着的神帛舆从街道上缓缓经过东边的通运门。
  太子下葬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只盼着能赶紧进城,就连一向稳重的老太太面色都多了喜色:“依音还在盼着我进城呢。”
  可行李刚收拾好,就听外面的奴仆惊慌失措来报告:“不好了,不好了,外头又戒严了!”
  “这又是发生了什么事?”老夫人摩挲着手里给女儿备好的佛珠,一贯修身养性的平稳也让步于惊慌。
  “城外都戒严了!”顾家的仆从也算见多识广,此时却气喘吁吁连话都说不利落,“好多穿了甲胄的士兵,拿着长矛!举着刀剑!冷着脸走来走去!”
  老夫人和崔氏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一丝凝重。
  崔氏冷脸道:“关门!寻了水缸来抵门!传我的命令下去,谁也不能出门走动。”
  老夫人则当机立断命令仆从解开行李,全体待命。
  婆媳这么默契,让全家人都感到了郑重,再加上户外兵器撞击的声音、兵丁呵斥路人的声音让人感到慌乱,于是纷纷去执行命令,不敢多言。就连三太太也不敢抱怨。
  顾一昭也略微明白:太子病逝,皇帝又病重,说不定朝廷里将要有什么动荡降临。真龙缠斗,她们这些泥鳅遭殃,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被拿来祭天,倒不如缩脖子躲在家里t等事态过去了再出面。
  顾家的人就在通州城又待了三天终于等到了解禁,全家人这回是欢天喜地,所有主家都默契不收拾行李,反而迫不及待坐上了马车,似乎生怕收拾行李想前两天一样被滞留在此处。
  马车缓缓行驶出了通州城,家里人这才齐齐松了口气——这样与世隔绝的日子再也不要过第二次了。
  说也奇怪,她们在太子丧事这段时间没法得到任何外面传来的消息:不管是圆滑的顾介甫还是两位出嫁的姐姐,都没有传递任何消息进来。
  唯有点信息,还是当时也被滞留在此的仲正初传递过来的,除此之外几乎算得上是闭明塞聪与世隔绝。
  这就让崔氏与曹家大太太感情深厚,毕竟互相传递过食物,这算比得上过命的交情了,崔氏在马车上捎带着将曹家大太太的侄儿都称赞了好几回。
  马车匆匆驶入京城南端的丽正门,据说这道大门命名自《易经》里离卦日月丽乎天的卦辞。
  马车行驶,迎上了顾介甫派来等候的仆人,见她们一行人激动得泪水都要下来了,赶紧推自己身边的小跟班去报信:“老夫人,夫人终于来了!赶紧山报了老爷知道!”,自己则随侍左右,给顾家女眷讲解外面的繁华。
  顾老夫人和崔氏年轻时都随着家人在京城住过,因此并没有太大触动,四姨娘更是前年送嫁二娘子时进过京城,因此顾一昭反而成了她们中最惊讶的,惹得家人好笑:“平日里看着小大人一般稳重,如今可露出村了。”
  顾一昭顾不得她们取笑,只睁大眼睛看起了这座京城:商贾巨富,道路相属,棚房栉比、百货云集,即使如今家家户户在哀戚中没有鼓乐之声,没有猜拳行令,没有张灯列烛,仍然看得见那遮掩都遮不住的红尘富贵。
  听仆从说,从正阳门到大明门一带繁华不已,顾一昭想着她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亲自去逛逛,她那个年代大明门早就被拆除,那座大明门是堂堂正正的国门,明朝称作大明门,等到满人改成大清门,后来民国改成中华门,再后来被拆除,她旅游时没有缘分看一眼真正的大明门,因此充满了向往。
  其中“朝前市”是最繁华之处,二三里都是商铺,什么绸缎估衣服、金绮珠玉店、饭庄饭馆、古玩戏园,酒榭歌楼,听说那片繁华街道到处吵闹,对面说话都要靠嚷嚷的地步。
  当然他们这回不去朝前市:“不然今日晚上我们都挤不出来。”,绕路往南边走,顾家老宅子住在安定门街西南的眉掠胡同,路过一处空地,车夫还特意指点主家们遥遥远远看远处的皇宫。
  顾一昭掀开车帘,远处红墙,明黄琉璃瓦和黄瓦绿琉璃剪边鳞次栉比,在日光下流光溢彩,恍若天上宫阙,陟降厥士、
  据说那座皇宫以紫微垣十五星和天上河神星至紫微宫之间的阁道六星排列宫殿,遥想其中肯定更加星辰灿烂雕章缛彩。
  一刹那,她只觉得自己皮肤下的血管都要燃烧起来,说不清的雄心渴望熊熊燃起,原来这就是这个帝国的权利中枢啊。
  这里具有她也说不清的魔力,驱策了无数野心如野火燎原,旁边坐着的崔氏似乎也看见了她一瞬那的恍惚,笑道:“都说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举,我们小五,如今也生了攀蟾折桂、郤诜高第的豪情不成?”
  顾一昭腼腆一笑,不说话,拳头却悄悄握了起来。
  旁边的四姨娘说话没轻重:“连我这样的内宅妇人看到这片权柄都有想头呢,何况那些皇……”
  “嘘——”四姨娘“皇子”二字还没说完,立刻被崔氏噤声,“如今到了京城,到处都是耳目,还是谨言慎行。”
  四姨娘吐吐舌头,放下车帘不说话了。
  一路无话,马车很快到了安定门街西南的眉掠胡同,胡同里一处三进的大宅子,就是顾家的老宅。
  不得不说顾家老祖宗真是富有啊,居然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都买了三进的大宅子,能让后代宦游京城时无需因为房产而担忧,要知道许多官员还都只能赁房或者全家老小挤一间小破房呢。
  刚下了马车,顾介甫已经带着三老爷顾介及在门口恭恭敬敬站着,眼看老夫人下马车,立刻一左一右行了大礼:“儿子不孝,害得母亲受累了。”
  两位老爷都面若死灰、颜色霉墨,一脸的没颜落色,魂不守舍,一看就知道出了大变故。
  “哪里就怪你们了?这几天谁家能传递消息随意走动呢?”老夫人很是随和,面对这两位不是自己亲生又逐渐势大的儿子始终客客气气,“难为你们惦记,快别行礼了,赶紧一起家去。”,说罢就在儿子们的簇拥下进了家门。
  女眷们跟在后面,三太太急不可耐四处张望,眼看着那位小夫人没有出息,眼中流露出喜色,可转眼又继续阴霾密布——不来行礼说明是外室,是外室她就轻易寻摸不到,要磋磨整治都没个由头,且有得磨呢!
  顾一昭扶着崔氏,四姨娘也四下打量,眼看自己上次来发嫁二娘子时的一些熟面孔老仆,赶紧笑笑,冲她们颔首。
  进了宅邸,一家人顾不上叙旧就先交换消息:原来太子送葬后出了个插曲,所以才紧闭四处城门又重新戒严了。
  “太子他……去得蹊跷!”顾介甫眼看着外面清退左右,才小心在老夫人跟前说道。
  老夫人吓了一跳,条件发射直起身子,眼看着触目所及只有两位老爷及各家人,这才感觉自己呼吸回来了,赶紧问:“这……是怎么说出来的?”
  原来太子下葬时萧辰从西北边疆奔来送葬,他进了永定门就弃马不顾,一路哭着步行进了皇城,等进了内城已经形容枯槁、衣袍脏皱,再加上几天奔袭而来,面容憔悴鹄面鸠形,整个人伤心到了极致。
  帝后二人本就因为最疼爱的儿子夭亡而悲恸欲绝,一见最亲近的表弟如此,立刻也跟着泣下如雨,三人对哭,满屋的太监宫女也跟着哭,有了几分槁项黄馘悲伤憔悴的意思。
  等萧辰哭过上香后却请求看脉案,当时礼部、太常寺、光禄寺都在,皇帝自然不可能推辞,原本太子去世一小时内那脉案就要赶紧承上来的,已经被各路都看了一遍,不可能出问题。
  偏偏萧辰一拿到脉案就觉得不对,又私下里指派人去看了太子的药方和药渣,随后就跟圣上喊冤,说是太子去得蹊跷。
  剩下的事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京中血雨腥风,猜测查出许多事,原本跟三皇子交好的一些人家纷纷下狱、革职,三皇子被圣上心腹送往遥远的封地兀列河卫,即可启程不得延误。
  兀列河卫位于远东,在一座名为苦夷的海洋上孤岛,岛上的苦夷人以渔猎为生,据说文化程度远远不及中原。
  顾一昭对着从顾介甫那里偷运来的堪舆图对照了半天,才明白这苦夷就是“库页”,居然在遥远的东北边角。
  大雍朝的王爷们虽然也有分封制,但都是去齐国、鲁国这样的富足地界,又怎么会遥遥远远去那么苦寒的中央政权之外?
  答案呼之欲出——三皇子毒死了太子。
  皇上不知是为了皇家体面,还是顾念父子亲情,居然没将三皇子就地正法,也没将他下狱,而是给了这等折中的法子处理。
  这还有什么好说?京中的官员自然是倒霉了一大批。怪不得顾介甫两兄弟那个神色,眼见是押宝不中,提心吊胆等着被清算呢。
  顾一昭穿越至此,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作为官宦千金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