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弃明珠 第15节
  虞惊霜叹了口气,将指尖滴溜溜转动的茶盏倒扣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吸引三人t眼神过来。
  她站起身来,一巴掌拍在潜鱼后背,把他拍得呛咳了一声。
  她用明亮洋溢的声音,笑呵呵地大声道:“有钱了!走,咱们订一艘画舫,明儿个踏春游湖去,我请客!”
  笼罩在心头沉重悲哀的阴影被这一声大嗓门驱散的一干二净,潜鱼回过神来,捏捏自己的掌心,才恍然发觉自己又自怨自艾了。
  还影响到了身边几人……他只愣了一瞬,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三双火热期冀的眼睛都正看着他,他微微勾了下唇角,道:“好,我去订。”
  算了,就这样悄悄离她近一点,就已经是当初他最大的心愿了。
  至于其他……没关系,时日还长。
  ……
  潜鱼自告奋勇拿了银子去订画舫,华昆借了屋子午睡,而白芨心神不宁,罕见的今天没和华昆拌嘴,只是小声道要出去一趟,虞惊霜早习惯了,摆摆手就让他走了。
  小院子里转眼就剩她一人。
  虞惊霜哼着小曲儿翻看木匣里剩余的银票,突然发现里面竟然还夹着一封信,看日子应是最近寄来的,她转念一想,就知道是明胥猜她不看信,所以使心计让管家掺在银票里给她。
  虞惊霜嘀咕,自己是那种眼里只有银钱的人吗?这么看不起她?
  有意思,她还真的是这种人——不愧以前是她的挚友,真了解她!
  拆开信,明胥也没像卫瑎一样写那些肉麻的话,只是言简意赅地道,估计他近期会回京畿一趟,到时候希望两人能聚一下。
  南地有百姓无故受害,死状恐怖,求助到了他那里,他的师门追查线索直到京畿一带,便不好插手,于是他便领命回京调查此事。
  虞惊霜捏紧了信,忧心忡忡。
  她闭上眼睛,在心里祈祷明胥办完事就走,他想聚就聚,怎么聚都可以,就是最后别把她的银票带走就行。
  当然,最重要的是希望他到时候回来,看到几乎被她搬空了的瑜王府后,别要她还钱——少说几千万两银子,她是真的舍不得。
  “咚咚——咚咚——”
  正在此时,小院的门被人敲响了。
  虞惊霜一悚,心道不好。
  难道人已经来了?
  她蹑手蹑脚去开门,从门上小洞往外一瞧,一个年轻公子正局促地站在门外,搓着手等待。
  虞惊霜迟疑着将门压了一条小缝,露出脸才看到了来人的全身——
  头戴斗笠,腰间斜挎长刀,玄衣下摆银光凛凛的夔龙。
  是军卫的人。
  自建朝起,大梁始设军卫,掌戍卫京师、行征伐事。其统领身兼数职,典诏狱,纠劾百官、缉访谋逆、妖言奸恶。
  但凡军卫现身,百姓避之不及、朝臣胆战心惊,如今是吹了什么风,竟让他们找上了门。
  虞惊霜面色如常,打开门,笑眯眯道:“军爷来访,敢问何事?”
  那人低头抱拳,面皮上没有一丝笑意,只冷声硬邦邦道:
  “陛下亲令,召您入宫。”
  第17章 死状奇怪的尸首
  虞惊霜仍乐呵呵的,向屋里回头看了看,华昆还在呼呼大睡,她想了下,又道:“可否让我留个字条给家里人?”
  那公子脸色紧绷,轻轻点了点头。
  等虞惊霜写完字条,由他领着,两人一同往皇宫走去。
  她并不喜欢乘轿辇或骑马,只愿意如平头百姓一样用双脚丈量土地,来人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将自己的马匹牵着,一路上只紧紧跟随她的步伐。
  虞惊霜边走边观察他。
  他好像有点紧张。
  她想。
  她试着加快脚步,那人也跟着快步,她又故意放慢,那人也赶快缓下步伐,只是始终小心落后于她一点点。
  快快慢慢,虞惊霜不亦乐乎,把他弄出一头汗。
  确定了。
  他的态度就是恭谨、克制,最开始冷硬的声线也只是掩饰紧张而已。
  虞惊霜想笑,她沉思,自己有那么让人害怕吗?
  眼看小伙子快要气喘吁吁了,虞惊霜难得想再逗弄他一下,于是她侧头,突然开始盯着那人的脸看,看了好一会儿,在他越来越疑惑和忐忑的眼神中,她慢悠悠开口:
  “你好白啊。”
  那人白皙的面皮上渐渐浮上一层红,越来越艳丽。他僵着声音,好似话都不会说了,结结巴巴困窘地道:“……统领,您就别取笑我了。”
  久未听到这个称号,虞惊霜一愣,继而绽开一个笑容,道:“不用这么喊我,现在我可不跟你们军卫的人混。”她拍拍他的肩:“一介平民而已,下次可别又记错了。”
  那人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才迟疑着点头。
  他不明白为什么虞惊霜好像并不在意、甚至排斥这个称号,所以只好闭上嘴,沉默地引路。
  ……
  宫阙深深,千回百转。
  虞惊霜绕路绕得头都大了,才到了一处偏僻的宫门口。
  领着她来的人早已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只剩她一人站在这幽暗不见光日的地方,探头向里面看。
  忽然,幽幽一阵气息从脖颈处窜上来,一道阴测测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响起:“虞姐姐~怎么不进去看看呀……”
  换了旁人,定是要被吓得三魂不见六魄,只可惜站在这里的是虞惊霜。
  她头也没回,向后一个肘击,扭身就是一脚踹过去,瞬息之间,就将来人死死压在宫门口的廊柱上,痛得他惨叫出声!
  “啊啊啊啊!弑君啦!弑君啦!”
  明衡哭丧着脸,大喊大叫起来,虞惊霜凑近他,狞笑着加重手上力度:“装鬼?吓人?没大没小,喊得再大声都没人来救你!”
  她屈指狠狠弹击明衡的脑门:“都当皇帝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放开他,明衡声音里带一丝委屈,巴巴地上前推开宫门,边走边道:“还不是要给你看些东西,提前演一演应个景儿……”
  虞惊霜不以为意,胡乱接话:“什么东西……”
  迈步一入宫门,明衡站定,她探头去看。
  “!!!”
  饶是她见惯了大场面,此时仍被震得向后仰了下身子——
  不大不小的屋内,一溜烟儿摆开五具尸首,白布裹着躯体,只露出青白僵硬的面容。半开的窗子投射幽暗的日光,活脱脱一副炼尸房的地狱景象。
  虞惊霜脸色有些发白:明衡这死孩子,故弄玄虚把她喊来,就是为了给她看尸体?!
  “虞姐姐你看,这奇不奇怪?”说话间,明衡已经进了屋,兴致勃勃地招呼虞惊霜去跟着他一起看死人。
  虞惊霜慢慢走进去,小心挑着尸首之间的间隙,蹲下身子去翻动。
  只一眼,她便回想起,眼前的应当是那天她在街市偶遇故国人时,正巧碰到军卫办事,他们从酒楼里抬出来的那具尸体。
  她一边思索当天的细节,手上一边翻来覆去地揉捏,突然“诶?”了一声。
  明衡也凑近来看。
  仔细审视,虞惊霜才发现这具尸首的怪异之处:皮肤有裂纹,似片片碎开的瓷器,只剩血肉还黏连着,像是有什么东西曾从体内生生涨大,将皮肤如纸张绸缎一般崩裂开来。
  她再仔细感受手中骨肉的触感,皱起了眉,慢慢道:“……骨头,是男子的,但皮肉,像年轻女子的特征。”
  骨肉相异?真稀奇。
  她的声音又轻又慢,在屋内似有空灵的感觉,明衡摸着下巴,在脑海中思索,道:“难道是妖怪?吃干净人肉内脏之后就披上人皮,装作正常模样?”
  他眼神发亮:“就像虞姐姐你给我讲过的《聊斋志异》一样。”
  虞惊霜摇头,嗤笑道:“那只是故事而已,实际上哪里有那么多妖鬼?人心罢了。”
  边说着,她的目光随意一瞥,落在了尸首的头发上。它泛着奇异的油亮光泽,伸手撩起来触摸,有股异常粘腻湿滑的感觉。
  虞惊霜心念一动,想了想,她从腰间摸出匕首,割下了一缕发丝包好,收在了怀中。
  见她都检查完了,明衡也跟着起身,走到桌前给两人的茶盏都满上了茶水,才向她道出了自己发现的线索:
  “这些尸首最近京畿出现了五具,人都是好端端的就抽搐着死了,查也查不出死因,太医院的人来看,提出最有可能的……是蛊毒作祟。”
  他的声音莫名有些发紧,虞惊霜正用帕子擦拭指尖的粘稠,闻言愣了一下,重复道:“蛊毒?”
  这么巧,当年和他们斗了个你死我活、不眠不休,最后憋屈地死在她手里的那个宿敌,正好就使得一手好蛊术。
  明衡点点头,眼底流露出担心:“不止如此,军卫的人去追查时,发现这些死去的人虽然都死在闹市,然而,竟然没一个人认识他们,就好像是平白出现了这么几个人,从未在官府户籍上记载过,是完全陌生的脸。”
  他忧虑:“听闻远古蛊术中就有一招‘移形换面’,所以我怀疑是他……”
  虞惊霜听他说完,摇摇头直接否认:“不会是他。”
  那小崽子当年确实是死的不t能再死了。
  虞惊霜年轻时也爱看话本子,所以深谙各种伎俩,生怕他装死、诈尸、找人代替。
  所以当年踩断人的脖子后,她专门去扯了那人的面皮,看是不是人皮面具。又扒了衣服去看人家大腿上的痣和胎记,确保真的是他后,为以防万一,还多砍了七七四十九刀,刀刀致命。
  她不相信一滩肉泥还能复活,所以断定:“即使和他有关,最多也只是不成气候的余党。”
  明衡抬起眼睛看她:“我就是担心这个,所以才想着令军卫协查余党,但是……”说着说着,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恨铁不成钢道:
  “自从虞姐姐你卸任后,当年跟随你的那些军士也都大多隐退、成家、玩乐去了,最新培养出来的这一批军卫,根本不成气候!”
  他叹气:“现在他们的统领本事倒是不错,可就是年轻,没历练过,直说自己担心办砸,竭力向我劝谏你来协办这事。”
  眼见着皇帝要将苦差事推给自己,虞惊霜自然是不肯的。她好不容易过上富贵闲人的日子了,再让她刀口舔血、殚精竭虑,那不是开玩笑嘛!
  更何况,都坐到军卫统领的位子上了,能差到哪里去?追查蛊虫这种事,除了脑子好使、动作利索,就是心念坚定便足够了,别被虫子恶心到了,那一切都好办。
  她推辞着,随口问:“现任统领是谁?我去与他谈谈心,劝慰一下他:年轻人就是要敢想敢干,怎么能当缩头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