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此等好事? 第127节
  温家主:“这……”
  尘赦的手指轻轻在乌令禅眼尾摩挲了下,淡淡道:“温家主探到什么,直言便是。”
  温家主干咳了声:“尘君只是旧伤发作,并没什么大碍。”
  “当真?”乌令禅犹豫着问,“他体内……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比如线啊什么的,当然,我没说琴弦。”
  温家主:“……没、没有。”
  乌令禅狐疑。
  怎会如此?
  没有琴弦,为何勒痕如此新?
  这人也是尘君狗腿子,故意敷衍他?
  温家主道:“这旧伤并不棘手,若发现苗头及时服下灵丹,遏制住伤势蔓延即可。”
  尘赦不怎么在意,微微垂着眼注视着趴在他膝上听得认真的乌令禅。
  “嗯,知道了。”
  乌令禅却忧心忡忡地追问:“确定没有大碍吗?没有那种立竿见影吃了后立刻好的灵丹吗?需要什么药材我去寻,只要天底下有的,我上刀山下火海也能找来。”
  温家主笑着道:“灵丹中蕴含的是庞大的灵力,尘君已是洞虚境,再多灵丹效用也不大。”
  尘赦握住还想再说话的乌令禅的手让他坐下:“温神医都说了没有大碍。”
  乌令禅:“可……”
  尘赦温声道:“听话。”
  乌令禅撇撇嘴,挨着他坐下,不吭声了。
  温家主还是头回瞧见这对兄弟相处,瞧出两人情谊不菲,在这强者为尊血缘淡薄的昆拂墟倒是极其罕见。
  温家主感慨:“尘君和少君果真兄友弟恭,这般浓厚的兄弟情,昆拂墟寻不到几个了。”
  这句话本是夸赞。
  可话一出口,就见本来眉间带笑的尘君神情一僵,哪怕五官没有明显的变化,却任谁都能瞧出他脸上的不愉和阴沉。
  兄友……弟恭?
  温家主一怔。
  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
  尘赦脾气并不好。
  若非年少时的遭遇,恐怕以他的本性会是个极其暴戾恣睢之人。
  可那道纤细的琴弦几乎同他的骨血融为一体,将他的锋芒和戾气勒得收敛,一寸寸扭曲成君子不像君子、兽也不似兽的模样。
  君子六艺,他不精通,却沾了点皮毛;
  收敛兽性,无论何时何地皆是喜怒不形于色;
  同苴浮君有深仇大恨,哪怕尘赦继位也艰难维持着“父慈子孝”的君子假面,并未赶尽杀绝。
  唯独这个“兄友弟恭”……
  “你变不成真正的人。”
  苴浮君的话阴魂不散地回荡耳畔。
  尘赦从入定中清醒,遽尔抬手一震,墨字雪纱呼啸而飞,被击碎成无数碎片簌簌飘落,眸瞳皆是戾气。
  突然,“唔?”
  一只手缓缓探来,握住他青筋暴起的手腕。
  尘赦一僵,倏地低头望去。
  辟寒台玉台之上,本已回丹咎宫的乌令禅不知何时来的,四仰八叉躺在他腿上,此时被动静震醒,睡眼惺忪地将手伸进尘赦宽袖中摩挲结实有力的小臂。
  似乎在看是不是旧伤发作。
  尘赦浑身紧绷,良久才发出喑哑的声音。
  “你为何在此?”
  乌令禅没摸到伤,又躺了回去,还用尘赦的宽袖遮挡住眼睛,含糊道:“那伤看着好可怕,我得时刻看着阿兄。”
  尘赦闭了闭眼:“不必,回去。”
  乌令禅又开始装聋作哑,就当没听到两句话中间的停顿,哼唧着抱住他的腰:“好吵,别人睡觉的时候不要说话,有礼貌些好吗?”
  尘赦:“……”
  乌困困看出什么来了。
  否则不会因为这点小伤哭成那样。
  他一向是个没心没肺,却又通透清澈的人,知晓那伤会让尘赦难堪,所以半个字未提。
  尘赦注视着闭着眸的乌令禅,忽地将手指在他眉心一点,神情有种自嘲的漠然。
  只因为瞧见了他年少时微不足道之事,就心生怜悯吗?
  果然是孩子心性。
  乌令禅越因为旧事哀怜他,尘赦越觉得自己卑劣,好似仗着早已愈合的伤口来故意博取同情。
  尘赦从来不想在乌令禅面前露出兽瞳,唯恐惊吓住他,如今也该让他瞧见自己的另一面。
  若乌困困看到这百年所做的恶事还对他心生怜悯……
  乌令禅睡着了,仍握着尘赦的手腕。
  不知是他的手小,还是尘赦的手臂精壮,乌令禅两指一环竟然圈不住最细的腕处,只好虚虚扣着,睡意朦胧。
  他又梦到了尘赦。
  ……并非是上次梦中所见的身形孱弱的小可怜模样。
  到处都是血,雷光悍然劈下,四肢脖颈全都绑缚着锁链的尘赦在牢笼中同无数狰狞的魔修厮杀。
  少年浑身浴血,面容狰狞,额间重新长出新的兽角,手指化为泛着鳞片的利爪,根本不需要任何利器便能顷刻将那些围攻他的人开膛破肚。
  苴浮君居高临下望着,摇着扇子笑眯眯道:“此子,不容小觑啊。”
  江鹊静冷淡道:“留他在世上,就不怕有一日反噬?”
  苴浮君笑着道:“一只半魔罢了,有什么……”
  还未说完,忽地耳畔轰隆隆的雷声响起。
  偌大牢笼之中已经全是残尸断臂,唯有尘赦一人站在中央,露出紧绷得随时都会攻击的身形。
  他仰着天闭眸,露出修长脖颈。
  喉结轻轻一动,似乎吞了什么东西。
  苴浮君也不再摇扇子了,直起身眯着眼瞧了瞧:“哟,半个月前才刚结丹,今日就要元婴了?”
  江鹊静蹙眉:“他吞噬了那些人的内丹,如此引来雷劫,九死一生。”
  苴浮君啧了声:“可惜了。”
  伴随着一声巨响,第一道天雷轰然劈下。
  只是一下,便将尘赦瘦弱的身体劈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那一道雷几乎将他的脊骨斩断,逼得他呕出一口狰狞的血。
  接着,天雷落了整整七日。
  尘赦的身躯被一道道恨不得他死的天雷劈碎,有时血肉尽失只剩骨架,但又因半魔血脉强大的治愈能力转瞬愈合;有时身躯化为齑粉,又再次重组。
  看到最后,连苴浮君都暗暗心惊,犹豫着道:“这都能活着?”
  江鹊静道:“他身上的血脉特殊,此时不除,必成大患。”
  他说着,直接抬手就要将奄奄一息的尘赦斩杀。
  锵。
  苴浮君漫不经心拿扇子一挡,淡淡道:“急什么,且看看吧。”
  七日后,天雷都劈累了。
  尘赦身躯最后一次重组,元婴修为隐隐传来,在一层层齑粉雷纹中露出赤裸着的精壮身躯。
  七日前,那身躯只是少年模样。
  雷劫一过,好似半魔血脉一夕之间迈入成年期,尘赦纤瘦的身量长成高大魁伟的男人模样,眉眼深邃冷峻,带着无法忽视的凶戾之气。
  七日雷劫早已将四周一切夷为平地,脖颈上的锁链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鹊静眉头一皱。
  恰在这时,尘赦那双凶恶的兽瞳陡然落在苴浮君身上,身体的每一寸肌肉紧绷,墨发披散,地面一层由他血肉化为的齑粉被灵力牵引,化为一身漆黑衣袍,如同离弦的箭轰然袭来。
  江鹊静冷冷道:“放肆!”
  锵——
  苴浮君忽地站起身,拂开要出手的江鹊静,长扇一挡,嘶地一声被尘赦的利爪撕破。
  他眉梢一挑,洞虚境修为化为虚空一掌,轰的将尘赦撞飞出去。
  尘赦兽瞳的杀意还未消散,好似没察觉到那几乎将他肺腑碾碎的疼痛,立刻还要上前扑来。
  唰。
  苴浮君笑着将破了一道的扇子展开,居高临下望着他:“吾一向说话算数,赐你名「赦」,入主……唔,辟寒台吧。”
  尘赦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凶恶地望着他。
  江鹊静不赞同:“苴浮……”
  苴浮君说话做事从不被旁人影响,阖上扇子轻轻在尘赦眉心一点,笑着道:“此后,你便是吾的长子。”
  长子龇起尖利的兽牙,恶狠狠地咬住他的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