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长安 第63节
  伙计不言,躬身退了出去。
  借着烛光,章盈看清信封上的字后,浑身一怔。
  暗黄的纸上,熟悉的笔迹写下几字:“盈儿亲启。”
  第80章
  看完信尾最后一字,章盈眼里的泪再也包不住,如玉珠一般滚落,打湿了纸上的墨迹。
  发颤的手收起信, 她猛地推开门朝外跑去。
  廊下一人背对着她长身玉立,他周身被笼罩在半明半暗的夜色中, 恍惚不实, 正如梦境中那般。
  待章盈靠近后, 他缓缓回过头,眉眼含笑,面容如月色柔和。
  章盈在他身前停步, 微微仰起脸看着他, 泪痕未干, 眼中却满是惊喜与期盼。她磕磕绊绊地问道:“你,你什么时候来的?这封信是真的?”
  宋长晏轻声回道:“章夫人的字迹你应当认得出来。”
  章盈破涕为笑,追问道:“你找到阿娘了?她现在何处?身子可好?”
  “她在上京, 一切安好。”宋长晏答完, 拉着她的手进屋,“外面说话不方便, 我们进去说。”
  章盈一心挂念着阿娘, 一时忘记了挣开,等坐下后, 才后觉地抽回手。
  宋长晏开口:“你瘦了。”
  “天气热了, 胃口不大好,所以会瘦些。”章盈随口应对道, 而后问及阿娘:“你什么时候找到阿娘的?”
  “盈盈, 你还记得华掌柜吗?”
  华掌柜?上京城中的首富。章盈颔首,“我记得。”
  当初宋三郎便是得罪了这位华掌柜, 最后由宋长晏出面摆平,为此,他还挨了他一顿打。
  宋长晏迟疑少时,继续道:“其实他也是荣家的人,他是我舅舅。”
  “舅舅?”骤然知悉这一层关系,章盈仔细一回想,霎时什么都明白了。亏得当时她还担心他受伤,现下看来,这正是人家的苦肉计呢!
  宋长晏自觉有愧,接着道:“荣家获罪后,舅舅便隐姓埋名,四处经商,在外结识了不少人。回上京后,我便托他打听章夫人的下落,上个月终于在沿河的一座渔村找到了她和你妹妹。章夫人坠下山崖后受了伤,这一年多来一直在村中修养,所以才了无音讯。”
  章盈关切问道:“她伤得重吗?”
  “不必担心,她已无大碍了,现在京中,由郑嬷嬷照料。正是怕你担心,才写了这封信,让我先带给你。”
  将程氏的近况一一告诉她后,宋长晏才试探着问她:“那盈盈,你要不要与我回去?”
  在章盈沉默的一瞬,他添了一句:“章夫人她很想你。”
  章盈何尝不想念阿娘,闻此言不假思索地应允,而后又道:“你来越州,除了送信,还有别的事吗?若是会耽误你,我可以独自回上京。”
  “不耽误,明日一早便可启程。”顿了顿,宋长晏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又道:“你如果不想与我同行,那我派人护送你,我晚半日再动身。”
  章盈抿唇摇了摇头,“阿娘的事,我对殿下感激不尽,怎还敢如此麻烦你。”
  宋长晏只低声说了一句:“为你做一切都是应当的。”
  敲定好回去的事宜,两人便就此暂别。宋长晏没有提与她回府的事,只说在客栈已定下住宿,不去打扰她。
  自衢州一别后,章盈便觉得他变了许多,眼下更甚。从前他固执强硬,不顾一切也要留她在身边,现在突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又回到了最初那位端庄守礼的宋五郎。
  ***
  回去修整了一宿,第二日,章盈便踏上了回上京的马车。
  一路上,两人相处的时候并不多,除去吃饭留宿,他们多待在各自的车里。
  夏季多雨,途中不免会遭遇雷雨天气,马道积水泥泞,愈发难行。颠簸了一段路程,车身倏地倾斜,章盈扶住车壁,听外头的车夫道:“娘子受惊,道路不平,车轮陷入泥里了。”
  这样恶劣的天,赶路也的确不容易。章盈掀开车帘,温声道:“我没事,可要我先下马车?”
  车夫披着蓑衣下车,“外头雨大,娘子请留在车里,小的去请示殿下。”
  他话音刚落,前方便有身影走来。
  车夫行礼道:“殿下。”
  宋长晏撑着一把伞,立在雨幕之中。几滴雨打湿了他的肩头,他脸色也添了几分冷意,瞥了一眼轱辘,沉声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耽搁了行程你如何担待得起。”
  车夫垂着脑袋不敢解释,“殿下恕罪。”
  章盈担心宋长晏当真会怪罪,出言道:“昨晚已经赶了一晚上的路,大家都累了,下着雨本就看不清路,不干他的事。”
  宋长晏脸色稍为缓和,走到车前,“雨气湿冷,你去我车上吧,免得染了风寒。”
  章盈还欲推辞,他又道:“还有两日就到上京了,若真出了差池,章夫人会担心。”
  夹杂着雨声,他的话语字真意切,章盈游移片刻,点头道:“那打搅殿下了。”
  她踏出马车,头顶立即有伞遮挡着雨水。宋长晏张开手臂,将她护在身前。
  伞不大,两人共用略显狭挤,远远看去似一对相互依偎的爱侣。
  宋长晏将她送到自己马车后,侧身吩咐随从煮碗热姜汤给她,并未有上车的打算。
  “你先歇息,我守在外面,等雨小了我们再启程。”
  方才为了让她不受雨淋,他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肩上更是湿了一大片。章盈攥紧了帘子,咬着下唇道:“车里宽敞,殿下也上车避雨吧。”
  宋长晏眸色一动,抬眼望着她:“好。”
  他俯身步入后,车厢顿时显得局促起来。车外雨声淅沥,但在这方寸之地内,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一时无言,宋长晏先出声打破了沉默,给她说起了程氏与章瑾。
  喝完了热姜汤,章盈心里暖乎乎的,静静地在一旁听他说话,偶尔会插上一两句。
  舟车劳顿,章盈周身疲乏,闭眼靠在车壁上听着。
  宋长晏耐心地说完,一回头,发觉她已经睡了过去。
  “盈盈?”他低声唤了一句,没得到回应,抬手抚着她的侧脸,想要将她放平睡在榻上。
  他竭力放轻了动作,可一挪动,章盈还是醒了,睁着一双迷茫无辜的杏眼望着他。
  宋长晏手还放在她后颈,两人不过咫尺之距,姿势旖旎。
  他想开口分辩,四目相聚,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章盈屏息敛气,“你···”
  才吐出一个字,宋长晏盯着她微启的朱唇,情动不已地低头印了上去。
  车外,谭齐叫上了几人,费了一番功夫总算将车从泥坑里拖了出来。他走到宋长晏车窗外,不明就里地回禀:“殿下,车已经拖出来了。”
  嘈杂的雨声中,他兀地听到一声清响。随即,儒雅矜贵的太子殿下从车里走出,脸上还隐隐带有一个红印。
  宋长晏扫了谭齐一眼,淡然自若道:“启程吧。”
  第81章
  昼夜兼程, 两日后,章盈一行人总算抵达了上京。
  程氏被宋长晏安置在景明院中,遣了御医来照料身体, 现如今已无恙。
  马车直接驶进了院门,章盈满怀期许地下车, 立即扑在了日思夜想的母亲怀中, 喜极而泣道:“阿娘!”
  程氏亦是热泪盈眶, 心疼不已地抚着她的背,“怎么瘦了这么多?”
  几人中,最欢喜的莫过于年幼的章瑾。她笑着挤到两人之间, 仰头问道:“久别重逢是件高兴事, 阿娘和姐姐别哭啊。”
  章盈低头, 笑中带泪看着她:“阿瑾说得对,阿姐是在高兴。”
  母女重聚,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旁人在此倒显得失宜。宋长晏适时出声辞别:“盈盈, 那你与章夫人不如就暂且在此住下,也方便章夫人安养。”
  章盈止住泪, 抿唇挚诚对他道:“多谢殿下出手相助。”
  宋长晏微微一笑:“你我之间, 不必拘礼。”
  连日风尘仆仆,他却未见丝毫倦色, 锦衣修身, 更是气度不俗。他冲程氏稍稍颔首示意后,带着谭齐离开了景明院。
  人走后, 不谙世事的小章瑾脆生生道:“阿姐, 太子殿下为何对你这般好?”
  章盈脸上一红,佯嗔道:“小小年纪, 怎么话这么多?”
  章瑾笑呵呵拉着她们进屋,“外头日头大,咱们进去说吧。”
  程氏也道:“是啊,你赶路辛苦,先去洗漱更衣,好好睡一觉才对。”
  途中梳洗不便,章盈也的确没有好好沐浴过,身上黏腻不自在。景明院的管事还是从前那位,见状既有眼力见道:“娘子这边请,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章盈跟着他,沿着长廊走到了那间熟悉的屋子。
  阔别良久,里头的布置还与以前无异。目所及处,莫不是两人以往相处的点点滴滴。
  梳洗过,再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章盈便去了程氏的屋里叙谈。
  程氏粗略地说起了坠下山崖后发生的事:“也是上天庇佑,掉进了河里。我抱着阿瑾,死命抓住一截浮木,后顺着急流到了下游。最后被河边打渔的村民发现,他将我们救回了家中医治,才得以保全性命。”
  “后来养了几个月,身上的伤好了大半,我想回上京寻你,可一打听,才听说了衢州的事。你父亲他···”
  话至此,程氏沉沉地叹了一声气,“我素来知道他心气高,可他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为何还要不知满足,行事如此狠毒。”
  章盈闷声不语,良久才开口道:“父亲,他现在如何了?”
  在越州她只听得只字片语,路上也并未向宋长晏探听。他登上太子之位,执掌大权,那章泉的下场可想而知。
  程氏道:“那位殿下没对你说吗?”
  章盈摇摇头,“我不敢问。”
  无论如何,那也是她的亲生父亲。即便他与自己恩断义绝,相处多年,那些父女情分总是抹不去的。他所犯之罪,哪一桩不是死罪,问与不问,也没什么区别。
  “你父亲他···”程氏神情动容,似是黯然道,“你父亲他固执,总不肯低头,尽管败局已定,却还是要殊死一搏。可他手底下那些人,又有多少是忠心的?为保全自身,纷纷反戈一击,设计谋害你父亲和哥哥,拿他们的性命去做投名状。”
  章盈一抬头,才发觉母亲鬓边簪了朵不起眼的白色绢花。她眼眶发红,不知该说些什么。
  程氏垂着泪继续道:“他为求权力,做了那么多错事,何尝不是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