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长安 第62节
  他望着章盈寝屋的方向,目色坚定,徐徐道:“你告诉舅舅,至多三个月,我便会回京。”
  成王败寇,他落魄的这些时日他认,只是章泉,他又能守得住这皇位几时?
  ***
  冬雪逐渐融解,寒尽春来,转眼已是三月。
  依越州的习俗,上巳节这一天,城里的百姓都要踏青春游。只是有了上一回在清云山上的事,章盈担心招惹事端,便打消了出门的心思。
  春意正浓,纵使隔着高高的围墙,外头的热闹还是透了进来。
  碧桃艳羡地瞧着碧蓝的天,“娘子你看,天上好多风筝呢。”
  天气暖和起来,章盈也换下了厚厚的冬袄,一袭淡紫绣花长裙清逸脱俗,像极了院里绽放的丁香。她笑着对碧桃道:“左右府里也没什么事,你让赵管事派两人跟着你,与府上的丫头出去逛一逛吧。”
  碧桃不太情愿道:“娘子不去,我还是留在府里陪你。”
  宋长晏与贺知意忙碌,这两日白天少现身,她这一走,娘子周围就更冷清了。
  “听说城外的寺庙格外灵验,你去帮我上炷香,为阿娘与阿瑾祈福。”
  碧桃神色松动,应下道:“那我现在就去,据说早些去还能买到平安符,买来给娘子保平安。”
  章盈叮嘱,“嗯,早些回来,晚上婉娘安排了船宴,也一定热闹。”
  碧桃连连答应,欢喜地出了门。
  去庙里逛了一趟,碧桃回来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了。
  她颇为失落,不住地抱怨道:“这越州的百姓未免腿脚太快了些,我去时最后一个平安符刚好被买走了。”
  章盈忍俊不禁,“不过图个意头,今年没买到,来年再去买就是了。”
  “娘子才遭人暗算受了伤,我是想早些买到,希望以后能避开这些事。”
  不待章盈再说什么,便有丫鬟来禀,说老爷已经备好了马车,准备出发赴宴了。
  章盈跟着出了府门,抬脚迈入马车,才发现里面做的是宋长晏。他换了那身下人的衣裳,湛蓝锦袍修身,玉冠束发,恢复了以往的端庄矜贵。
  当着一众下人,章盈不好退出去,默不作声地坐到他身旁。
  车轮滚动,她才开口道:“你已经答应婉娘了?”
  俞婉的这场宴饮,想来请的是他。
  她难得主动搭话,宋长晏神情微动,问道:“你与俞婉认识了这么久,她为人如何?”
  无言半晌,章盈才回道:“我最不善识人,殿下还是自己拿主意吧。”
  她意有所指,宋长晏眸色一暗,不免又失落起来。
  不消多时,马车便到了湖边。两人相继上了游舫,里面除了俞婉外,还有不少富商。
  船离岸后,众人才进了里面的屋,齐齐行礼道:“大殿下。”
  章盈见状便知道他们谈的是什么,便不再逗留,孤身去了船头。
  春日佳节,湖边有不少男男女女放荷花灯,载满期许希冀的灯一盏盏飘过来,在船底围做一圈,煞是好看。
  章盈闲来无事,便坐在栏杆旁,开始数河灯。
  不知第几盏时,湖面清风拂过,河灯随着水波上下浮动,再也辨不清哪盏是哪盏了。
  章盈觉察到脚步声,回过头,宋长晏已经走到了她身后。
  他们应当已经谈完正事了。
  宋长晏看着满湖的灯,问她:“你若是喜欢,我们就下船去买来放。”
  章盈摇头,而后道:“你什么时候走?”
  他差不多打点好了越州的一切,是时候离开了。
  宋长晏坐在她身侧,面朝着她,“今晚。”
  “夜路难行,你早些出发吧。”
  波光粼粼,却照不出章盈脸上的神情。宋长晏凝视着她,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系在她衣带上。
  章盈低头看了一眼,是个香囊,“这是什么?”
  “里面是去庙里求的平安符,也是赶巧,买到了最后一个。”
  原来碧桃没买到的那个平安符,是被他买去了。“你不必做这些。”
  宋长晏低眸看着她,“盈盈,从前的事,都是我的不好,你如何恼我都是应该的。起初我对你是有所欺瞒,可到后来,我想的只是让你离开章家,留在我身边。对你说过的那些话,全是我心中所想。”
  章盈看着河灯不说话,眼底如水面一般透澈莹润。
  宋长晏道:“你说不愿再过那样惊险的生活,事情平息之前,我不会再让你置身其中。我已经打点好了,你留在这越州很安全,无论是成是败,都不会伤及你。”
  “你等着我。”
  第79章
  烟雨蒙蒙, 葱竹如编,初夏的一场雨洗去最后一抹春意。
  下着雨,街上的人便少了些。越州东街的米铺内, 没什么生意,几名伙计就悠闲地嗑着瓜子闲聊着。
  一个年纪稍轻的男子低声问道:“你说我们东家真不干了?”
  他身旁的人回道:“那还能有假?我亲耳听见的, 刚才东家让掌柜的将铺子里的账对齐, 后面由袁家接手了。”
  男子疑惑不解:“可东家不也才从钱家手里接过不久吗?眼瞧着生意正好, 怎的又要转手了?”
  两月前,城中出了一件大事。有财有势的钱家忽然牵扯上了一桩案子,官府插手, 钱傲下了大狱, 其手下的生意也都由他人承接, 米铺也就到了现任东家的手上。
  从前风光无限的富商,溘然间颓败。虽是令人唏嘘,可大部分百姓背地里倒都在看乐子。多行不义必自毙, 钱傲仗势欺人, 压榨百姓,这不可不谓报应!
  “听说是东家要走了, 似乎是要去扬州了。”
  男子颇为惋惜道:“咱们东家倒是个好人, 她这一走,不知这粮价会不会涨。”
  另外那人道:“那自然是不会的。从前价高不过是因为相爷当权, 如今他获罪倒台, 由新立的太子秉政,那些苛税重赋都废除了。”
  两人言语间, 忽见里间有人走出, 忙止住了话头,齐齐道了一声:“东家好。”
  章盈微微颔首, “你们也辛苦了,今日休假半日吧。”
  说完,她带着碧桃离去。
  出了米铺,雨也停了。这离易府不远,两人没有乘马车,沿着长街往回走。
  碧桃打量着街边熟悉的商铺,心中感慨万千,“住了一年,其实这儿也挺不错的,突然要走,还有些舍不得。娘子,当真要走吗?”
  听她这么一说,章盈恍然,原来她们来此已经足足一年了。“总不能真在这当一辈子的易夫人。”
  况且这一年来,虽然派出去寻找阿娘的人不少,但带回的消息却寥寥无几。加上上京的争斗终于停息,她打算先去扬州,好歹将事情告诉外祖。
  行至半途,赵管事急急忙忙地照面而来,显然是有要事,“夫人。”
  章盈停下脚步,问:“赵管事,发生什么事了?”
  赵管事边擦着额头的汗边道:“依夫人您的吩咐,我今晚在天然居定了几桌酒菜,原本与酒楼的掌柜说得好好的,可不知为何,方才我去确认菜品时,那掌柜忽然说今晚没有空桌了。”
  碧桃急着问道:“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怎么会忽然变卦?”
  赵管事道:“天然居的掌柜说,是临时来了贵客,包下了所有桌位。”
  章盈想了想,道:“天然居不行就罢了,去别家定两桌吧。”
  好在今晚的临别宴邀请的是诸如俞婉这样亲近的好友,更改地方也不会得罪人。
  赵管事闻言为难道:“小的都问过了,凡事城中稍微出名的酒楼,今晚都被人包下了。”
  “知道是谁吗?似乎没听说城中有什么大事?”
  赵管事摇摇头,“打听不出具体的名头。”
  碧桃不忿道:“分明是咱们先定的,怎么被旁人抢了去!”
  “酒楼的掌柜说他不敢得罪人,实在对不住夫人。不过对方留了话,说是若夫人想要,他可以让给夫人,只是,”赵管事说到这,觑了一眼章盈的脸色,继续道:“只是待酒宴过后,夫人要留下来陪他吃顿便饭。”
  这便是有人故意为之了。如此耗财耗力,越州城没有几人,莫不过是那些豪商,想来也是为了生意场上的那些事。章盈略一忖量,而后道:“请帖已经发出去了,也不好改日子。你去告诉天然居的掌柜,我答应与那人见一面,麻烦他行个方便。”
  ***
  真要离开,章盈最不舍的便是俞婉。她们虽是因利而合,但俞婉性情直率,是个极好相与的人。
  宴过,俞婉拉着她私语,口气满是不舍:“怎么说走就走,半点预兆都没。”
  听她这么说,章盈心里难受,面上强笑道:“早说晚说都一样,总要走的。婉姐姐,这一年来,多谢你的照顾。”
  “我哪里照顾了你?倒是你,帮我赚了不少钱。”俞婉四下看了一眼,悄声在她耳旁问道:“你老实告诉我,究竟是去扬州还是上京?”
  章盈眉头一皱,“我去上京做什么?”
  俞婉一副不信的样子:“那位大殿下成功当上了太子,你自然是去找他了。”
  章盈哑然,半晌后拿场面话回她:“你也知他如今是太子,我已经是嫁过一次的人了,以他的身份,我如何能沾染?”
  俞婉不以为然道:“太子又如何?嫁过一次又如何?我瞧你与他般配得很,他也是喜欢你的吧,否则当初在山上怎会奋不顾身地去找你?”
  眼见她嘴上愈发没分寸,章盈忙转开话头,“天色不早了,婉姐姐你快些回去吧,省的醉意上头路上难受。”
  好不容易送走这尊大佛,还未来得及歇一口气,酒楼的掌柜迎了上来。
  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恭敬道:“夫人,后面雅间有请。”
  章盈这才想起还要与人见一面。身后有碧桃管事等人跟着,她随他往前走,忍不住问:“葛掌柜,他究竟是谁?”
  葛掌柜避而不答:“您见了就知道了。”
  章盈见他卖关子不肯说,也就不再多问。
  到了雅间,对方却不在里面。
  章盈便是有再好的脾气,此时也难免有些愠意,只觉对方是在作弄自己。耐着性子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屋外总算有了动静。
  章盈循声望去,进屋的仍是酒楼的伙计。伙计上菜一般端着托盘,走到她身前道:“贵客说娘子久等了,特意送来给娘子解乏的。”
  章盈垂眸看着他手上的东西,托盘上是一个信封,她犹豫着伸手拿起,“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