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荣华录 第120节
  老安王早知皇帝委任自己来查案,就不会是个小事,但亲眼看了这些账目,还是气的面色铁青,眉头紧皱。
  也怪不得湘王妃嘴这般严,她该是心里清楚,若只是谋杀官家夫人,最不济也就是她一人偿命,可这账目被翻出来,整个湘王府都会被她给拉下水。
  有了这个缺口,后面的事情就都好办了。没用多久,李氏伙同湘王妃私放印子钱的事情就被查了个水落石出,与此同时,被查出来的还有被她们逼死的几十条人命。
  那些欠债之人大多都是贫苦百姓,平日里的生活都难以为继,为了还债,被逼无奈之下只能变卖土地家产,卖儿卖女,甚则被逼到没有活路的,干脆就一死了之。
  李氏和湘王妃所敛的钱财上,全然都是他们的血泪。
  光天化日之下,断了一条手臂的李氏被刑部官差从侯府押走,府中无一人敢出来阻拦,全都缩在大门里,又惊又惧。甚至三房和四房的人还在破口大骂,嚷嚷着李氏就是个祸害。
  墙倒众人推,朝堂上参奏永定侯府的折子络绎不绝,御史台更有人谏言,言道贵妃如此出身,实在是不堪为后,望皇帝重新考量皇后人选。
  永定侯府的兴衰,朝中各方人马都没曾看在眼里,他们在意的,是皇后的位置上坐着谁。
  这一回的谏言有理有据,皇后乃一国之母,立后,立的是天下女子的表率,立的是贤德淑顺。皇后不说出自世家大族,怎么也该是个清白人家。永定侯府立身不正,触犯国法,鱼肉百姓,贵妃身为顾家女,自是再无缘于后位。
  皇帝就算宠爱贵妃,也该以国为重,以礼为先,不可耽于情爱,感情用事。
  ……
  只可惜,皇帝并没有如朝臣所想那般,放弃立后的心思,礼部仍旧在有条不紊的准备着,所有参奏贵妃的奏疏也都被留中不发,甚至在对永定侯府的处置没定下前,一道追封前永定侯顾丛炣为从一品骠骑大将军的旨意就传达了下来。
  不仅拟定了‘武毅’二字为谥号,除此之外,皇帝还亲自执笔,为其撰写祭文。
  追封的旨意是当朝下的,祭文是老安王读的,顾丛炣生前所有的功绩,无一疏漏的全被写了进去,不说曾在沙场上的护驾之功,单说其镇守边关数载,收复失地,护佑西境百姓,甚则以身殉国,就无处容人诟病。
  朝堂中的一众大臣:“……”
  显然,皇帝是要把贵妃一脉的荣辱与顾家分割开来,这道旨意一旦走过了朝堂,那无论永定侯府是何下场,贵妃也都是忠烈遗孤,谁还敢置喙她的品性出身?
  有大臣硬着头皮出列奏道:“还请陛下三思,先永定侯的功绩自是不菲,只当年该有的封赏,都已给了,实在不宜再度追封。”
  同一份功劳,哪有加封两次的道理?论功行赏也不是这么个论法。
  “且那一役我军五万,对西戎三万,却险些关隘失守,还是先顾侯用兵不当之过,若非其以身殉国,忠君之心可鉴,便是当初的恩赏也不该有,今日又何谈追封?”
  “望陛下三思!”
  “望陛下三思……”
  太极殿中的朝臣跪了大半,都是请皇帝收回成命的。
  顾丛炣领兵打仗的能力毋庸置疑。先帝后期朝政混乱,西戎大军虎视眈眈,大大小小的战役打了不少,多是以大晋战败,割让城池,许嫁公主收尾。在那连军饷粮草都短缺的时候,顾丛炣却能先后收复六座城池,一路打到庐明关去,以此为界,叫西戎不敢来犯,自是莫大的功勋。
  之所以战死后没有追封,只给了银钱作为封赏,就是因为他最后一役的惨败争议极大。五万将士十之有九随他埋骨沙场,要不是援军及时赶到,庐明关怕是都守不住。
  功过已经算不清了,但当初该给的哀荣,已经给了,顾丛炣终归还是戍卫边关,收复失地的英雄,没人深究他最后一战的过失,又何必旧事重提呢?若真要正儿八经的议一议,没准儿最后不仅是追封没得到,反而污了身后的功与名。
  皇帝依旧是稳稳的高坐上首,抬手一挥,林常青就会意地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交给大臣们传阅,那是从曹家的密室中抄没出来的书信,也是曹家与逃窜往西戎的梁王相互往来的凭证。
  皇帝之前按住不表,是为清查潜在暗中的西戎探子,梁王余孽,如今该清理的都清理完了,也自是该公之于众,给顾丛炣一个公道,也是给顾瑾一个交代。
  “时过境迁,诸位卿家怕是对那一场战事都已所知不多了。”
  “当年顾侯战败,从来都不是用兵不当,而是副将叛变。”皇帝扫视过神色各异的一众朝臣,沉声道:“曹家与梁王余孽勾结甚深,当年之事,朕已查的分明。乃是曹家威逼副将投毒叛变,意图引西戎大军从庐明关长驱直入,以助梁王之子重登大宝。”
  “这是曹家所犯罪孽,若非顾侯拼死守住了庐明关,又何来今日?”
  “顾侯无过,反有匡扶社稷之功!”
  这句话皇帝说的铿锵有力,威仪的声音在殿内久久回荡,看着那一封封曹家通敌叛国的罪证后,朝臣们也再无力反驳,要么叹息,要么沉默。
  若事实当真如此,那顾丛炣的追封,便再无人能阻,他也当得起这样的恩赏。
  经历过三王之乱的老臣们都还记得当初皇帝刚刚继位时内忧外患的处境,那时的大晋,已是大厦将倾,经不起半分风雨。若当初曹家的阴谋得逞,西戎携梁王余孽闯过了庐明关,会是一片什么光景?
  第192章 早就知道
  那怕是整个大晋都将分崩离析!
  西戎会借着扶持正统的名义堂而皇之的入侵中原,朝中也会分为两派,各为其主,一盘散沙。然后在无尽的拉扯与内乱中被外族不断侵蚀,最终国破家亡。
  就算皇帝有明君之姿,在那样的乱境下,也未必能力挽狂澜。
  可以说,没有顾丛炣,就没有今日的大晋。
  皇帝的话语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这道追封的旨意,诸位卿家可还有异议?”
  “……”
  太极殿内仍旧是一片寂静,最后还是老安王率先开口:“陛下英明,臣奏请陛下由太史令为骠骑将军立传,广传天下,以彰其德。”
  “……臣附议。”
  “臣附议。”
  ……
  皇帝冕冠下的眉眼终于舒展了几分,语声淡淡道:“准奏。”
  *
  顾丛炣的追封落定,顾瑾的皇后之位自然也无人敢质疑,皇帝处理好前朝的事情后,照常回了皇庄,只是他刚一迈进院中,就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
  近身伺候的几人全都一脸担忧的守在门口,屋内也没什么动静。
  皇帝免了几人的礼数,看着那从内关紧的房门,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秋彤躬身回禀:“上午顾家的族老来了一回,娘娘传见了他们,听闻了追封先永定侯的事情,又问及了此事的始末,之后便神色郁郁,将奴婢等都遣了出来,锁上房门,如何都不肯开。”
  圣旨是早朝时下达的,直接传到了顾家的宗祠,由族老代为接旨,再供奉到顾家列祖列宗和顾丛炣的牌位前。
  这种荣光之事放在平常,自是要阖族庆贺一番的,但顾家近来的处境实在尴尬,那边永定侯府一脉的子嗣全都羁押待审,这边偏又追封了先永定侯,皇帝是个什么心思,顾家的族老们猜不透。
  他们思来想去,还是先来告知顾瑾了,怎么说她也是顾丛炣膝下唯一的子嗣,于情于理,都该知道这件事。
  皇帝眉头紧皱,这件事他并没有先跟顾瑾通气,原本想等着旨意下达后,亲自与她说明的,也好及时安抚她的情绪,没想到顾家动作倒快。
  边上的秋彤言语中有些焦急:“陛下,娘娘将自己关在里面已经好几个时辰了,就连午膳都没曾用,还请陛下劝一劝娘娘。”
  皇帝挥退了众人,上前叩响房门,他语声温柔,哄着里面的小姑娘:“娇娇,是朕。开门让朕进去可好?”
  里面寂寂无声,久久没人回应。
  这还是皇帝第一次体会到了被人拒之门外的感觉,若是寻常,他或许能叫顾瑾独自默默哀缅一会儿,待她情绪稍有平复后,再搂着她,抚慰她的伤怀。
  但如今小姑娘正怀着身孕,不将人看在眼皮子底下,实在是不放心。
  皇帝复又敲了几遍门,结果仍是没得到回应,视线朝院门扫去,吓得悄悄在外边探头探脑的林常青和秋彤等人都缩回了脖子,不敢再看。
  ……
  顾瑾此时正侧躺在榻上,皇帝的语声和敲门声她都听得清楚,只是不想见人,这才没曾开门。
  外面的声响渐歇,正当她以为皇帝已经走了的时候,窗户吱丫一响,转身就对上了皇帝盛满担忧的目光。
  顾瑾鼻子一酸,刚止住没多久的眼泪又扑簌簌的落了下来,那泪珠子就像是砸在了皇帝心尖上一般。
  小姑娘在床榻间没少哭过,可这样带着忧伤的眼泪却是皇帝不愿见到的,他大步上前将人抱住,轻抚着那哭到红肿的眼皮,无奈道:“好姑娘,别哭,小心再伤着眼睛。”
  委屈过后,顾瑾更多的是不可思议,她看向半开的窗子,语声还带着哭后气音:“您……您怎么能翻窗呢?”
  这哪里是君子所为?更不该是皇帝能做出的举动。
  皇帝也是尴尬,看着她无奈道:“若非你紧闭房门,叫了也不见回应,朕何至于翻窗?”
  堂堂一国之君,进自己妃子的寝房还需翻窗,这要是叫外人知道,皇帝也就没脸见人了。
  顾瑾不吱声了,抿着唇角偏过头去,不太想搭理人,皇帝伸手扳住她肩头的时候,还能察觉到她往里躲了一瞬,但僵住片刻后,还是顺着力道靠在了自己的怀中。
  他就这样拍抚着她的背脊,如同哄着孩子一般,直到顾瑾的呼吸平复了下来,才开口道:“朕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想等着尘埃落定后,再与你一五一十的详说。”
  “再者,你前段日子胎都不曾坐稳,也不宜听这些事。”
  “娇娇原宥朕一回,可好?”
  顾瑾终于抬头看他,只是问出来的话却叫皇帝沉默了下来。
  “陛下早在抄没曹家前,或者说,早在认识我之前,就已知道我阿爹的战死,与曹家脱不开关系吧?”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正因为知道,所以初相识时才会没追究自己误伤龙体的罪过,还对自己百般照拂。
  也正是因为知道,才会在自己辅一进宫时就用那无足轻重的借口将废后曹氏禁足,尽量隔绝自己与曹家人的接触。
  她一直都想不明白,皇帝这样冷静而又理智的脾性,就连对儿女都带着一股子疏离的人,该是不会将一个陌生人放在眼里的,哪怕是故友之子,为何自己偏偏成了特例?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近他,被包容,被偏袒,被保护……
  原来真的不是画本子里说的一见钟情,一切的源头,或许都是皇帝深埋在心里,对自己父亲的那几分愧疚使然。
  “陛下,我猜对了是么?您一开始对我好,也是可怜我吧?”
  皇帝没想到顾瑾能想到这些,小姑娘心思纯澈,又娇娇气气的,看似好糊弄,实则心如明镜,万事都清楚。
  看着她那双眼睛,皇帝全然无法哄骗她,只将人搂的更紧了些,轻轻叹息:“是,娇娇猜对了。你父亲的事,朕早有怀疑。”
  “初见你时,知你未曾被顾家妥帖照顾,反还被同宗亲族算计,朕也确有怜惜愧疚。”
  第193章 真相
  “只是朕的愧疚,却远不止你所想的那般简单。”
  真相多少有些残酷,但既然顾瑾已经猜到了一部分,就容不得皇帝继续隐瞒,他们是要做夫妻的,相互之间总该坦诚相待。他瞧着小姑娘略有些呆愣的眉眼,抬起手掌,牢牢的将其遮住。
  “顾侯战死,虽是死于曹家和梁王之手,朕却也难辞其咎。”
  当年尚还是恭王的皇帝凭着手中的兵将,从边关九死一生的闯回盛京。他本就是皇室玉牒中记在皇后名下的嫡皇子,梁王血洗皇宫的残暴行径又失了人心,不少的大臣声称拥立正统,暗中向他倒戈,这才能助他成功上位。
  原本梁王一脉是该被彻底铲除的,但以曹家为首的世家却在暗中偷梁换柱,放走了年幼的梁王世子。
  曹家在这场皇权更迭中,一直都是左右逢源的态度,既许嫁了女儿,早早押宝于皇帝,又暗中与梁王勾结,为他的夺位提供源源不断的财力与人力。
  没人能预料到皇帝能在重重拦截下回京,曹家也以为梁王已经坐稳了皇位。他们亟不可待的献祭了皇帝的一众子嗣,彻底向梁王投诚。
  皇帝嗓音暗哑,回想起那时的情形,还是不自觉的敛眉:“若朕当年迟了一时半刻,或许朕先前的所有子嗣,就都已死绝。”
  顾瑾仍旧被皇帝遮着眼睛,她没挣脱,只是语声有些发闷:“所以陛下是发觉了曹家的心思,而曹家为了自保,才会留下后手,救了梁王世子……以致后来曹家通敌叛国,阿爹战死么?”
  她的睫羽眨动,搔在皇帝的掌心之间,有些痒,还带着些许湿润,皇帝眸光一暗,道:“救下梁王世子,却是曹家自保之举,但若朕继位之初不曾贸然对世家出手,或许,也不会有那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