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周宗璋脚步微滞,看向高长风:“高公公,殿下是不是在叫你?”
  高长风笑道:“将军说的是,想是殿下她方才吃了酒,一时叫错了人。”说着,他撩起层叠锦帐略一矮身钻入了围屏。
  “怎么是你?”赵仪玉略显不满的声音响起,“我不是叫他进来的吗?”
  高长风轻笑道:“殿下莫动怒,由奴婢先给您揉揉肩,之后再……”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周宗璋也没有听人墙角的癖好,自去了另一处池子,他解衣入水,热气蒸腾而朦胧,白茫茫的似是仙境。
  他没来由地又想起昨夜的那个梦,心口阵阵刺痛,痛楚缓慢而沉钝,一下下的宛如刀割。
  这像极了当初他发现娘子失踪时的心绪。
  周宗璋将整个身体浸入水中,口鼻在水中无法呼吸,渐渐强烈的窒息感让他一阵阵的头晕目眩。
  哗啦——
  他忽地从水中起身,眼眶因窒息而些微泛红,大踏步出了池子,随手扯过衣衫裹在身上朝外走去。
  衣衫沾水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精悍的腰线和宽阔的脊背。
  一旁侍候的丫鬟们见了,个个红了脸。
  周宗璋站在围屏外朗声道:“殿下,微臣有件公务急需处理,先行告退,殿下若有什么事,但请吩咐玄英、玄羽。”
  说罢,他听到里面传来高公公略显含混的回应:“周将军请去,这边自有咱家照应。”
  他像是口中含着什么东西。
  周宗璋并未多想,转身疾奔,穿好衣裳便翻身上马,直奔将军府。
  他想见到沈鲤。
  一刻钟也等不得。
  第16章 烛光摇,露湿红莲
  及至日西时分,周宗璋方自城东疾驰至将军府。府中的下人侍卫多随侍在公主身边,进了院门只觉四周静悄悄的,颇为寂寥。
  院中还未掌灯,前几日下的残雪堆积在墙角处,屋檐瓦片上透着斑驳零星的白。
  周宗璋一路纵马疾行,身上热腾腾地冒着热气,他径直来到岫姐儿的院落,却在走至门首时,蓦地顿住了脚步。
  外面起了风,吹在人身上阵阵地刺痛,可他却恍若未觉,伫立须臾,听得屋内传来女子低柔的吟唱声,周宗璋不知怎的,悄然来至窗子下。
  透过影绰的绛色窗纱,他窥见房内安宁温馨的场景——
  沈鲤穿着身淡青色的衫子,月白罗裙,满头乌发松松地挽成髻垂在颈后,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颈子,越发衬得她眉眼如玉,气质柔婉。
  她侧坐在软榻上,正低头哄怀中的女婴入睡,丫鬟婆子和宋嬷嬷坐在不远处做活。
  周宗璋定定地看着沈鲤,目光一寸寸掠过她的额头、眉眼、鼻尖,最后落在她微微启阖的唇瓣上。
  她并非妖妖娆娆爱描眉画眼的妇人,平日里照顾岫姐儿多是顶着张素脸儿,此时亦然。
  可周宗璋却觉得她的唇瓣泛着诱人的绯色,似是抹了上好颜色的口脂,又像是盈盈泛露的莲花,盛开得极好,颤巍巍地引人采撷。
  周身的血似乎瞬间变得灼热,周宗璋呼吸微沉,意识到些许不太对劲,他匆忙转身,却不意间踢到了窗子下摆着的一盆腊梅。
  沉闷的一声响动,屋里的丫鬟平儿闻声抬头,只看见将军匆匆离去的身影,她“咦”了一声,疑惑问:“将军今儿一早不是去城东了么?怎么又回府了?”
  沈鲤抬头:“你怎知将军他回来了?”
  平儿下巴指了指窗外,“方才他从那走开呢,也不知站了多久……沈嬷嬷,将军是想来看小姐么?那他怎么不进来呀?”
  “我也不晓得。”
  沈鲤见岫姐儿睡着了,轻轻将她卧放在床上。
  她的脚踝还有些疼,但已比昨天好了些,昨晚七星又送来一瓶药,她涂上后明显感觉舒适许多,走路时只要不太用力,便无需旁人搀扶。
  婆子点了灯,宋香云从厨房端来了饭菜,四人吃了。
  平儿嚷着吃多了肚子胀得慌,便裹好衣裳出去散散,沈鲤给她递了盏灯,叮嘱:“仔细脚下,别滑倒摔伤了。”
  “知道了沈嬷嬷!”
  沈鲤和宋香云在灯下描鞋样儿,最近天寒,她打算给奶奶新做一双厚实些的冬鞋,多塞点儿新下的棉花,穿着也更暖和。
  宋香云叹道:“上回回家,我见香姐儿又瘦了些,看着心里着实难受。”
  香姐儿是她女儿,如今已一岁半了,自从她入了将军府做乳娘,与自家孩子便是聚少离多。
  沈鲤忽地想到之前周将军问她,要不要把她的女儿也带入府中,与岫姐儿作伴,将军他也曾跟宋姐姐说过这样的话么?
  她心神微乱,试探道:“将军他待人温和,十分心善,宋姐姐若是去求将军,允许带香姐儿进来一并照顾,想来他也不会拒绝的吧?”
  宋香云瞪大眼,连连摆手:“你傻呀!怎么能说这样没分寸的话!你我只是奴婢,能在府中讨个生活就很不易了,居然还想着带孩子进来一起白吃白喝?不成不成,决不能有这样的离谱念头!”
  沈鲤讪笑两声:“姐姐说的是,我只是玩笑罢了。”
  正说着话,平儿一身凉气地跑了进来,她解去棉袄,蹲在火盆前取暖,一脸奇怪不解的样子:“两位嬷嬷,方才我路过将军的院子后面,听到一阵子瓷器碎裂的声响,又听厨房里的柳大娘说,今晚将军迟迟没有用膳,还叫人送去了好几桶冷水,也不知是怎么了……”
  沈鲤描样子的动作顿了一下,继续描画道:“将军兴许是被什么公务缠身,心绪烦乱吧。孙嬷嬷呢?若是她还未睡,劳她去看一眼,也省得之后将军责怪咱们不尽心照顾。”
  平儿道:“听服侍孙嬷嬷的小丫头坠儿说,嬷嬷见将军与公主殿下都离府了,她好不容易落得清闲两日,下午吃了几杯酒,如今睡得正香呢!”
  沈鲤:“……”
  宋香云轻轻碰了碰沈鲤的手肘,笑道:“沈嬷嬷,不如您过去瞧瞧?”
  沈鲤脸色一红:“我、我算什么身份。”
  宋香云笑嘻嘻道:“你是孙嬷嬷的爱徒呀,将军他那么器重你,如今他似是遇到事情了,你不想着替你家主子排忧解难,反而在这儿推诿什么?”
  沈鲤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忙收了东西起身:“你这疯丫头,不与你说了,我回去洗漱睡下了。”
  今夜是宋香云守着岫姐儿,小姑娘渐渐长大,倒不像是一开始那般粘着沈鲤不放了,跟宋香云睡也不再哭闹,只是跟沈鲤睡的时候更加活泼些,两人常玩着玩着就睡着了。
  见快二更了,宋香云也梳洗睡下,丫鬟婆子在外间守夜不提。
  因脚踝尚未全好,她不好泡水,沈鲤回到耳房后仔细擦洗了身子,尤其是胸脯。这阵子虽然喂岫姐儿吃了不少,但不知怎的,她这溢乳的毛病不轻反重,常常要偷偷回房挤了,若不然便觉沉甸甸的。
  沈鲤细喘着气,新裹了一层白布带,以防夜里弄湿被褥。
  可上床之后却久久无法入睡,脑海中一直回荡着平儿所说的话。
  将军他怎么会突然回府?又为何事拿书房的瓷器撒气?这会子还没有用膳么?他那般高大健硕的身材,若是不吃饭不会饿得慌么?
  沈鲤想到自己挨饿的光景,委实不好受,要是心情不好下再饿着肚子,岂不是更加凄惨?
  将军对她那么好,还请了李神医来给她奶奶看病,她是不是应该去关心一下?哪怕是送一盏参茶也是好的。
  沈鲤窸窸窣窣地起床穿衣,她提了只灯笼,先是去厨房要了盏参茶,这才一步步挪去了将军的院子。
  角门没锁,只是虚虚掩着,想是上夜的婆子偷了懒,此时正不知躲在何处吃酒投色子。
  沈鲤来到书房门前,见里面还亮着灯,屏气凝神,轻轻敲了敲门:“将军?您歇息了么?”
  房中寂静良久,在沈鲤以为周将军已经睡下正欲转身离开时,里面响起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沈鲤?”
  “是,正是奴婢。”
  “进来。”
  周将军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低哑,似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沈鲤暗忖,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她推开门,见只桌案上点着一盏烛台,周遭一片昏黑,桌前方的地面上撒了几片碎瓷,瞧着似是茶碗,而周将军则不见身影。
  沈鲤疑惑出声:“将军?”
  “我在这边。”一道高大的黑影渐渐从角落处现了出来,由暗至明,烛光映在周宗璋身上,衬得他如神祇般俊美。
  只是,沈鲤微微蹙眉,“将军,您的脸怎么这么红?”
  更确切地说,不只是脸,从额头至脖颈,甚至是耳畔,周宗璋整个人都红得不太正常。
  他肤色本就白皙,此时却更添了几分潮湿的绯色,漆黑锋利的眉眼软化许多,幽邃的眸子更显多情。
  他直勾勾地盯着沈鲤,目光炽热,看得她心头一阵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