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玉阶园这边是他大伯姜玄烨的家,早年间他和两个哥哥都住在这里。后来他出去读大学,哥哥们也各立门户。姜玄烨早就和伯母离了婚,这里只剩大伯一人。
  姜满没有自己的房子,他只能回到这里。
  终于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姜满仰起脸笑了:“谢谢哥哥。”
  “见外。”姜丛南掐他脸蛋,“好久没回来了,是不是都不熟悉呀?我给你洗澡?”
  “不用了……”
  “跟我还装什么。”姜丛南打了个哈欠,“走吧,我带你去摸摸。”
  于是姜丛南抓着他的手,按顺序把瓶瓶罐罐摸了个遍,再给浴缸放满水,五分钟里打了十几个哈欠。
  “记着了。”姜满把他哥往外推,“你快去睡觉吧。”
  “行,你有事喊我。或者喊阿姨。”姜丛南睁不开眼了,边走边嘱咐,“明天睡个自然醒吧,我让阿姨直接叫你吃午饭。”
  “好呢,哥晚安。”
  房间里只剩姜满一个人,他脱了衣服,摸索着跨进浴缸,闻到一股清澈的水味儿——姜丛南没给他拿泡澡球。
  他站起身往壁龛附近摸,没找到,闷声坐回去了。
  悦宁的药效早就过了,仇恨带给他的愤懑越来越弱。热气蒸得眼睛难受,一眨,两行温液流了下来。他掬一捧水洗净脸,没几秒,又流下来了。
  就这么来回往复数次,他放弃了。
  浴室里热得他胸口发闷,本想张开嘴爽快地喘一口气,不料一声呜咽冲出喉咙,而后便如刹不住的车。
  姜丛南和姜玄烨的卧室就在一墙之隔,姜满不想引来别人的关心和问候,就捂住嘴连呼吸也不允许透出来。
  热水漫过胸口,心脏里好像藏了根针,每呼吸一次,就刺痛一次。他哭得收不住声,往下一溜沉进水里,一连串的气泡浮出了水面。
  转天中午阿姨上楼喊姜满吃饭,敲半天门没人应。推门进来,发现姜满挂在浴缸沿壁上,过去一摸,水早就凉透了。
  “小满?醒醒!”
  阿姨放空了水,顾不上男女有别,拿浴巾裹起姜满。姜满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阿姨轻松把他抱上床。
  姜满脸色驼红,怎么也喊不醒,试了试体温,居然已经烧到三十九度五。阿姨不敢擅自喂他吃药,给姜丛南打电话。
  姜丛南公事缠身,只能叫家庭医生过来,打完一针退烧针,挂上了水。
  姜丛南晚上九点多才回家,没换衣服就去看姜满。姜满还在睡,他问阿姨:“下午醒过吗?”
  阿姨摇头:“我一直在这守着,小满没睁过眼。”
  “这么严重啊。”姜丛南给他试体温,这会儿降到三十七度了,“不应该啊。叫医生再来一趟。”
  医生又来看一次:“小少爷没什么事了。不过他体虚,有可能在补眠。”医生顿了顿,“如果明天还不醒,建议立马送医。”
  姜丛南不放心,亲自守了一晚上。但姜满没有醒来的迹象,转天一大早,他又抓紧回公司了。
  姜家顶梁柱一病不起,姜丛南成了最忙最累的人,上要顾老,下要看小,外面还有公司的破事。阿姨是看着俩少爷长大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傍晚,姜满终于从长长的梦魇中脱身,睁开了眼。他有种久违的神清气爽,摸出枕头下的手机敲了敲,siri没理他。
  他拽一根线插在手机上,但没听到充电时“波比波比”的提示音。他没多想,以为是误触给关上了。
  等充电的时间,他慢慢踱到窗前打开窗,别墅区地广人稀,可他总觉得有种诡异的静谧。
  估摸着手机能开机了,他长按开机键等了几秒,然后敲敲。
  siri还是不理他。
  “siri——”他发现哪里不对劲了,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咳嗽两声,使了点劲,“嘿!siri!”
  静默。
  屋里开着窗,外面一只鸟,一丝风都没有。
  恐惧混着冷空气渗进毛孔,他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攥着手机打开门,他站在门口喊阿姨。
  一连喊了好几声,都没人过来。
  手机磕在楼梯扶手,几秒后,手臂被人碰了碰。姜满记得这个触感,是阿姨来了。
  “您说句话我听听?”
  阿姨没说话,只把他往房间里领,然后让他躺上床,在他脸上和耳朵上摸来抹去。他忽然冒出个荒谬的想法,他聋了,也哑了。
  “您能听见我说话,就掐我一下。”说完,他集中注意力等待,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感到疼痛。
  “您不用舍不得,能听见就掐我。”姜满强调说,“我现在不怕疼的。”
  阿姨还是没掐他。
  姜满蓦地弹起来,抓起枕头往床上砸:“为什么不掐我!您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不理我了!”
  能感觉到阿姨拽着他的手臂阻拦,他狠狠挣开,泄愤一般对枕头拳打脚踢。不一会儿,鹅绒纤维散出来了,直往他鼻子钻。
  通过长时间睡眠攒起来的劲儿全泄出去了,姜满脱力跌在地板上,脑袋里,眼睛里,耳朵里,嘴巴里,甚至呼吸道里,都是一片空白。
  像被一个罩子盖起来,他看不见,听不到,吼不出。
  世界把他隔绝了。
  姜丛南加完班回家,犹如当头棒喝。
  “什么叫变成聋哑人了?”
  阿姨哭红了眼:“下午小满拿手机敲楼梯扶手,我听见动静上去,光看他嘴巴动,听不见说话声。我说,你能听见我说话,就点点头……结果小满他,他果真听不见了!”
  姜丛南急得头发快炸起来了:“医生来看了吗?”
  “来看了,检查了,说不是器质性病变,可能跟眼睛一样,是心里边的病。心里边的病太玄乎了……”
  姜丛南蔫了:“我去看看他。”
  房间门没关,姜丛南刚迈上最后一级楼梯,就看见姜满往窗框上爬。他心脏提到嗓子眼了,大喝:“姜满!”
  姜满还在爬。
  “该死的!他听不见!”
  姜满的房间在二楼,这个高度摔下去一般不会出人命,但摔下去的是姜满,这个概率就不好说了。
  窗户大概有半人高,姜满看不见,身体也不灵活,光是爬上去坐在上面,就费了不少劲儿。姜丛南趁这个时间拦腰一抱,顺手把人扔床上。
  “你干什么呢!”姜丛南火冒三丈,一巴掌掴在姜满腿上,“想死还不找个僻静地方!非得给我看见啊!”
  姜满的嘴巴不断开合,姜丛南听到的却是沙哑的“啊啊”声。
  估计下午没少哭,姜满脸上皮肤是皴的,眼睛鼻子嘴是红的,整个人是软的,碎的。
  刚才听阿姨描述半天,这会儿姜丛南亲眼见了,亲耳听了,悬着的心终于咕咚坠地,也碎了。
  他弟弟姜满,满打满算才二十一岁,不能就这么毁了。
  天热,睡衣穿的薄,姜满腿上红了一片。姜丛南深呼吸冷静下来,掌心缓缓靠近,贴在上面轻轻地揉。
  “我也不想揍你。”姜丛南别别扭扭,“你气死我了!”说罢,很小劲儿地拍一下。
  “我很生气”的意思精准传达给姜满了。姜满吸了吸鼻子,湿乎乎的小手摸到姜丛南胳膊上捏两下,表示“对不起”。
  “这还差不多。”姜丛南哽咽一声,搂紧姜满拍了拍,“我明天就给你找医生来,要是看不好,就带你出国看。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我弟弟。”
  第40章 来找他寻仇了
  姜满又瞎又聋又哑,失去了与外界沟通的渠道,每天在浴缸里躺着。久而久之,阿姨就知道去哪找他了,按时领他出来进食,再放他回浴缸。
  姜丛南按浴缸尺寸定做了床垫,把枕头被子也搬过去。姜满感受到软垫了,冲姜丛南的方向笑。
  姜丛南心疼得要命。
  他差人找遍了风禾市的名医,但没人敢来。一则,这是罕见病,大伙不敢接,怕没治好得罪姜家。二则,姜满和袁亭书的事在医生圈子里传遍了。
  姜丛南不解:“他一个卖古董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您弟弟把袁亭书给……”医生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压低声音说,“我们不敢给您弟弟看病,万一被袁家迁怒,丢饭碗都算小事了。”
  姜丛南瞠目结舌。
  原来姜满突然跑回家,突然情绪崩溃,突然发高烧,一切都有迹可循。
  他立马找人打探消息,不仅确定了袁亭书的死讯,还牵扯出当年的姜家失火案。
  上一辈的事他不清楚,只知道姜家和袁家一向关系不错,但姜玄义突然给相关部门递交举报信,导致袁家和其他几个家族动荡不断。
  十年前袁亭书还不是袁家的家主,应该跟那场大火没有牵连。这狗东西究竟做过什么,才让姜满心里积攒这么浓的仇恨?
  但奇怪的是袁家没有报警。姜满回家两个多月了,他一点风声都没听见。袁亭书能给姜满做假死亡证明,如今依法炮制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