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袁亭书要喂他吃饭,所以把菜摆在同一侧了。
  如袁亭书所说,他什么都夹不到,连活着最基本的“吃”都做不到,他彻底成了一个废物。
  一气之下把筷子砸出去,他用手抓着食物往嘴里塞,等到再也塞不下了,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
  眼睛看不见给姜满带来巨大的不便。他不是天生的盲人,突然致盲,一切都要重新适应。
  就拿洗澡这件事来说,眼睛好的时候没发觉,现在看不见了,他觉得浴室大得没边,伸着手走了好几步也没摸到墙。
  而且袁亭书有点强迫症,浴室里的洗护用品都是统一的包装,相同的香味。姜满从前太依赖眼睛,没留意过它们的摆放位置,现在根本分辨不出。
  幸而,随便一瓶洗剂都能在头发上打出泡沫。
  从淋浴间出来,姜满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把自己摔着。摸到浴巾裹在身上,站在镜子前吹头发,顺手打开了镜灯,目视着镜子的方向。
  头发快吹干了才想起来,他又看不见。
  头发洗完发涩,刚才用的肯定不是洗发水。凭记忆找出他的护发精油,仔细涂抹在长发上,用梳子理顺,披散着出了浴室。
  卧室里静悄悄,姜满慢慢往床边挪。
  饭后他就没看见袁亭书了,他也不想找,巴不得袁亭书别回来。在心里把人骂了个遍,他终于摸到了床边。
  脱了鞋上去,按到了袁亭书的小腿。
  姜满:“……”原来一直在啊。
  袁亭书估计也烦他,没说话。他背对袁亭书,离得远远地躺下,拿被子蒙住脑袋。
  他有点害怕,今天打碎的那个什么炉子应该很贵。可贵到什么地步,才能让一个人动了杀意?
  他越想越害怕,揪着被子,紧张兮兮地睡着了。
  转天醒来,袁亭书已经不在了。姜满松了口气,起床后先去去窗台边摸摸他的小火车,心里又是一空。
  前些天还能拼乐高打发时间,现在瞎了,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对客厅不熟悉,更不敢一个人待在那么空旷的地方。
  只有卧室里的懒人沙发能给他包裹的安全感,洗漱完穿好衣服,他在上面一待就是一整天。
  他没什么时间概念,忽地听见一阵脚步声,心脏又被提溜起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懒人沙发下陷,他被袁亭书搂进了怀里。
  袁亭书在他脸蛋上嗅嗅亲亲:“满满白天干什么了?”
  话里带着笑意,听起来是不生气了。不知是把炉子修好了,还是买了新的,还是找谁撒过气了。
  姜满不大想理人,淡淡地说:“睡觉。”
  “满满是个聪明孩子。”袁亭书捋他的小辫子玩,“不该跟我撒谎,你说是吗。”
  姜满脚底一寒:“你看过监控还问我。”
  袁亭书沉默半刻,忽然笑起来:“别生我气了,看,我给你拿什么来了。”
  手里被塞进一个冰凉的金属块。
  姜满摸了摸:“我的手机?”
  “我帮你下载了几个不用眼睛的游戏,以后我尽量早点回来陪你,好不好?”
  姜满有种生理性的恶心感。
  话说得冠冕堂皇,实际是因为确定他是个废人了,再怎么也翻不出手掌心了,才放心把手机还给他吧。
  “饿了吗?”袁亭书揉乱他的头发,站了起来,“我去做饭。”
  听着袁亭书走远,姜满长按屏幕,压低声音说:“siri,给姜丛南打电话。”
  “你的通讯录中没有‘姜丛南’。”siri说。
  姜满不确定给姜丛南写的什么备注,于是说:“拨号,189205611——”
  “要打给谁?”
  “啊!”姜满浑身一抖,手机掉到了地上。
  “你哥哥可没时间管你。”袁亭书捡起手机塞给他,“他最近忙葬礼的事,脱不开身。”
  “谁的葬礼?”姜满心里着急,胡乱地伸手,揪住了袁亭书的裤脚,“我大伯出事了?”
  “是满满的葬礼。”袁亭书坏笑着拉过他的手,凑在唇边亲了亲,“你在去高铁站的路上出了车祸,抢救无效去世。两天前,尸体已经送回姜家本家了。”
  姜满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向袁亭书。袁亭书骨骼坚硬,震得他手腕疼。
  到这一刻他才彻底认清,眼前这个男人叫袁亭书,跟他的哑巴袁亭没有半点联系。
  第7章 像不像一家三口
  前几日下透了雨,今天太阳高照,温度骤降。
  墙边的黄铜座钟“滴答”作响。袁亭书靠在皮椅里,默不作声盯着电脑屏幕。
  姜满在画面里摸索前行的样子憨态可掬,宛如失去战斗力的小僵尸。
  叩叩——
  “进。”
  刘远山手机还没息屏,急道:“袁总,海关把那批唐三彩扣了,说是文件有问题。”
  袁亭书眯起眼,面上不见慌张:“联系张处长,就说我在听雨轩备了茶。”
  “是。”
  “哦还有,叫人把上个月拍的宋聘号带过去。”
  “茶饼是不是太贵重了?”刘远山犹疑,“张处那人……太暴殄天物了。”
  “不是什么稀罕物。”袁亭书笑笑,“只要能把事办妥了,别说一个茶饼,就是一座茶山也不在话下。”
  “好,我这就去办。”刘远山退了出去。
  画面里看不见姜满的影子了,袁亭书切换几次,姜满出现在了后院,而后院站岗的人却无动于衷。
  他给管家打去电话,直截了当说:“后院那个眼睛不好,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管家反应半秒:“抱歉,我这就过去。”
  “找人把后院的狗洞填上。”姜满已经摸到了墙边,袁亭书眸色一凛,“再让人跑了,你也一块儿滚蛋。”
  挂断电话,管家立马出现在画面中,赔着笑跟姜满说话。
  估计是一些“难做”之类的话,姜满性子软,听不得这些,没什么难度就被劝进屋了。
  关上电脑,袁亭书转着拇指上的扳指,若有所思。
  两个月前,他黑了龙虎会的货,结果袁家出了吃里扒外的叛徒,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折在自己人手里。
  他在亲信的掩护下逃离沈北,跑进了隔壁市的辖区,在一片小树林的边缘昏了过去,醒来后就遇见了姜满。
  他编出兄弟相争的幌子博取同情,装成哑巴规避伤害,没想到姜满如此单纯,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而且非常好拿捏,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相当于得了个免费的漂亮小奴隶。
  不料才相处几个小时,这小奴隶就露了馅,换药不会,做饭不会,家务不会,就会对着他的脸犯花痴。脑子不灵光,娇气又胆小,空长了一副好皮囊。
  回想起来,那两个月真是荒谬。
  姜满家里摆着许多玩具,花里胡哨的,千奇百怪的,静音的发声的……他越看越好笑,都二十岁了,跟没断奶似的。
  但是姜满跟他说,想当玩具公司的老板,设计玩具给小孩玩,给他们快乐的童年。
  他就更觉得滑稽了。在纸上写:【很棒的理想。】
  在姜满家待的久了,袁亭书发觉这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氛围。姜满身上也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干净柔软,只是待在旁边就让他感到放松。
  他不由想起铺子里那块上好的羊脂玉,不管扔到多脏的环境里,都是纤尘不染的,是件完美不可多得的艺术品。
  他是个古董商,瞧见好的就想揣回家摆着。
  所以决定回沈北那天,他把姜满掳回了家。
  袁亭书晚上九点多才回家,路上看过监控视频,姜满已经吃过晚饭了。他在一楼用了一会儿跑步机,洗完澡才上楼。
  卧室里没开灯,姜满窝在懒人沙发里玩手机。屏幕光把那张小脸儿照得森冷,显得俩眼睛空洞洞的。
  瞪着眼看什么呢,反正又看不见。
  袁亭书没出声,站门口看了会儿。
  “——按钮,已启用。”
  “——向左轻扫,浏览下一个项目。”
  “——无效操作,请重试。”
  “——无效操作,请重试。”
  姜满:“……诶?”
  “——无效操作,请重试。”
  原来是在熟悉读屏功能。
  小瞎子用得不熟练,必须等ai完整念完整句才能操作。眼睛好的时候看着就不聪明,瞎了便更蠢几分。
  袁亭书一哂。
  蠢归蠢,只要还漂亮,只要性子没大变,就有留下的价值。
  袁亭书走进去,大手落在姜满脑袋顶。姜满听手机听得入迷,吓得“啊”了一声,皱眉捂着心脏,张着嘴巴喘气。
  袁亭书最近才发现他这毛病,问道:“你是有心脏病吗?”
  缓了几秒,姜满摁灭手机:“没有。心脏跳快了不舒服。”
  “那就好。”想起白天的监控,袁亭书笑起来,“在家待着很闷吧,明天带你出去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