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邻里却对此众说纷纭,先是可怜梁家遗孀时运不济,再是猜疑梁家私藏连城宝器,更有说是梁氏貌美才引得贼人起了歹心,传到最后甚至出现梁氏与贼人通奸被发现、不得已谋杀亲夫再引奸夫入室偷盗家财的流言。
  自那之后梁家宅门便终日紧锁,偶有仆人从后门出入采买。
  “原来是那家……”戚暮山扶着下巴,沉吟道,“他是什么人?”
  “梁方非原是会宁籍人士,六年前到林州做生意,攒下不少积蓄,过了五年就带着一家老小搬迁到了万平。他在会宁时,是永昌县黑硝矿矿场的老板,后来那矿场的矿工因克扣工钱闹事,他拿不出钱,最后还是陈术出钱帮忙摆平,不过也因此使陈术收购了整个矿场,成为真正的东家,而梁方非则成了名义上的老板。”
  戚暮山听罢蹙眉,如果梁方非只是个普通商人,那此事其实无需再追查下去,但巧就巧在他竟是个矿商,还是黑硝矿,又和陈术沾上关系。
  戚暮山有预感,一切祸源都与那把和田玉扇脱不了干系。
  但是那扇子究竟有什么秘密?
  墨卿接着道:“永昌县黑硝矿易主后,梁方非感念陈家的恩情,于是接手了江南织造坊。他当坊主的第二年,就发生了程净秋案,程净秋死后,他身为坊主送了程家一些钱以示哀悼。我本来疑心那些织女的死与坊主有关,但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不可妄断,不过眼下你发现了梁方非,我就又顺着梁方非追查到了当年的几个证人。”
  程净秋之死仍有疑云,所幸林州的那几家豪绅如今不成气候,当年被他们打点收买的县令衙役想着戴罪立功,很快就倒戈向瑞王,交代出一些风声。
  然而他们之中死的死、还乡的还乡,幸存下来的人,并没多少有用的线索。
  片刻,戚暮山打断道:“还有一人,不知殿下查到多少,那个叫孙延的,前几日惨死家中的铁匠铺小工。”
  墨卿:“我能查到的,都已托浅语告诉你了。”
  戚暮山:“王妃告诉过我,他原是萧家的伙夫,还是程净秋案的目击证人之一,乍一听似乎没什么问题,但后来我的人查到孙延的东家是吴邈,这问题就大了。”
  “吴邈?”墨卿不禁稍眯起眼,“是吴侍郎家的那个吴邈?”
  “是他。”
  吴邈只是太仆寺的一个普通录事,但他的叔父吴鸿永却是当朝的户部侍郎。
  墨卿闻言思忖道:“这就奇怪了,照你这么说,是吴录事命孙延去追查梁方非的遗物?”
  “应是如此。”
  “可,没有道理啊……梁方非的人脉里,与吴录事素未谋面,吴录事何故揪着他那点遗物不放?”
  乐声骤停,东船西舫霎时寂静。
  戚暮山托着下巴,侧头往河心望去,幽幽道:“他俩若是素昧平生,那孟道成和吴鸿永呢?”
  墨卿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头,遥见水榭楼台中,舞女们撩开薄纱帷幔,罗青青款步走出。
  一袭朱红霞衣,长带披帛,层叠衣袂。
  戚暮山状似出神地望着罗青青,心却不在她身上,说:“各地上缴的赋税,先经手户部,再进到国库。户部在稽核各地收支时,不可能漏掉林州这块空缺,或是有人收受贿赂监守自盗,愿意帮孟道成欺上瞒下。”
  他顿了顿:“亦或是,其实上面和下面的人都心知肚明,没有人揭发,也就当是默许了。”
  墨卿凝眉沉思,半晌才开口:“……是皇叔?”
  戚暮山不置可否道:“殿下还记得三年前么?东南内乱,陛下刚登基没多久便有海寇侵扰,月挝军队又突袭西北,再者昭国境内流民渐增,国库很快就吃不消那般用度。就是在那时,福王上疏施行改稻为桑,挽救了岌岌可危的国库,自此深受陛下器重,在朝中逐渐得势。”
  墨卿没有应声,目光落在罗青青身上,随着那些翩然的水袖翻飞。
  “但是仅靠那些桑田养活千家万户,还远远不够,更不用说人都有私念。”戚暮山垂下眼,拿起一封公文,公文中呈报着三个月前万林运河的堤坝渗漏,致使附近大片农田被淹没,“在举国谋利的风气下,越是身居高位,私念便越是无穷无尽,一旦落入这张由权力与金银构织的网中,只能越陷越深。”
  船舱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船外叫好声阵阵,却仿佛从远处飘来,叫人听不分明。
  台上笙歌曼舞,台下红绡密如雨。
  看似良辰美景的不夜天,又是用多少人的血与泪堆砌而成?
  戚暮山轻轻叹了口气,随后拢住狐裘起身:“殿下,该我们上场了。”
  -
  罗青青一曲舞毕,惊艳两岸贵游世胄,不少世家公子渡轻舟上台献礼。
  “青青姑娘一舞倾城,在下愿以此聊表寸心。”
  “一点薄礼,还望青青姑娘笑纳。”
  须臾,侍从开道,两道身影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罗青青别过恩客,福身行礼道:“青青见过瑞王殿下、戚侯爷。”
  退让到一旁的世家公子们低声议论:“那就是侯爷近来偶得的珍宝?”
  “嚯,真是气派。”
  “这罗青青竟能得殿下与侯爷如此垂青,当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什么?殿下与侯爷原来不是那种关系,而是这种关系啊?”
  “啧啧,还是官家玩得花。”
  ……
  墨卿摇着折扇,嘴角扬起一道恰到好处的弧度:“青青姑娘舞姿飘逸,与容色有过之而无不及,正应了那句美人如玉。正好,戚侯爷今夜将为姑娘献上和田玉扇一柄,双玉成辉,不将粉黛污天真。”
  戚暮山捧着玉扇递给罗青青,笑道:“青青姑娘,玉扇配佳人,望收下。”
  罗青青握住扇身,却没立刻接过,抬眸与戚暮山对视一眼,而后低眉浅笑,落在旁人眼里倒有几分含羞带怯。
  “那么青青谢过侯爷了。”
  她稍一用力,戚暮山这才松开手。
  周遭人声依旧。
  罗青青端详道:“这玉扇晶莹剔透,摸起来也是光泽,倒是枚难得的美玉。”
  墨卿笑道:“青青姑娘见多识广,如此美玉,不如回船上再好好赏玩。”
  罗青青莞尔颔首,转眼看向戚暮山:“此地风寒,侯爷身体羸弱,也随殿下一同到奴家的青云舫来吧。”
  -
  青云舫。
  船内暖意烘人,掸去戚暮山身上阵阵寒气。
  罗青青将玉扇搁置桌上,正色道:“侯爷这是失算了么?”
  墨卿也道:“我就说,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怎敢出手?”
  戚暮山却摇头:“时机未到,他们自然不动手。”
  墨卿拿过玉扇翻看,试图从中看出点玄妙来:“就是这么个玩意,能牵动着吴鸿永和孟道成,甚至痛下杀手?”
  戚暮山道:“是与否,只能等抓到人再说了。”
  墨卿终是没能发现什么端倪,怏怏放了回去。
  罗青青为两人备了茶盏,斟上热茶:“那殿下与侯爷在此安坐候着,奴家去拿些糕点过来。”
  说罢,便款步出门。
  墨卿举杯啜饮半盏,眸光随水中倒影微动:“话说,晏川,浅语告诉我你在查孙延后,我也派人去打探了一二,那家铁匠铺是孙延的舅家自营的,并没有所谓东家,你又怎么得知孙延有个东家是吴录事?”
  那封被黑骑找出来写着孙延与吴邈的契书还在侯府书房,想来那是唯一能指认吴邈的证据,也难怪黑骑前脚刚走,后脚孙延便遭人灭口。
  “因为……”
  戚暮山刚开口,乍听外面传来瓷盘坠地的碎裂声,紧接着响起罗青青的尖叫。
  墨卿霎时起身,碰翻手边茶盏。
  下一刻,舱门破开,一个蒙面人持刀闯入,厉声喝道:“交出玉扇!”
  墨卿迅速抽出佩剑,挡在戚暮山身前:“看好玉扇。”
  戚暮山举起茶盏,不慌不忙地浅抿了一口。
  蒙面人将视线锁定在戚暮山身上,随即提刀袭来。
  墨卿箭步上前,作势迎击。
  刀刃甫一撞上剑锋,迸出蹭然玉碎之响。
  然而还不及墨卿反击,对方眼中骤然露出惊愕神情,身形也随之一顿。
  墨卿趁机挥剑,把人砍倒在地。
  他这才发现,此人背后不知何时中了支冷箭,箭的位置与力度都刚好,即使后仰倒地,也只贯穿肩膀,不致命。
  此弓法相当绝妙。
  墨卿默默感叹,忽地感到脊背发凉,回过头,但见戚暮山仍安坐原处,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浑然不觉方才的惊变。
  罗青青匆忙进来:“殿下!侯爷!你们没事吧?”
  “……没事。”
  墨卿面色一凝,循着箭矢射来的方位望向窗外——
  望楼上,那天青石似的蓝眸同他遥相对视。
  第85章
  那道身影转瞬即逝, 墨卿正寻思着那人莫名有些眼熟,却已然望不见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