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兰缇雅无奈莞尔:“是我,少主。今早公主命臣回北辰殿取东西时,恰遇见您和陛下一起从北辰殿出来,臣就将此事告知了公主。”
  “哦,我可能赶着会见使君,没太注意。”
  闻言,阿妮苏又多看了眼戚暮山,此人虽然看着与她兄长年纪相仿,却少了股鲜活劲,像一根随时都会摧折的枯枝。
  戚暮山正专注听穆暄玑说话,忽地余光瞥见公主投来的视线,便偏过头,回以阿妮苏一道浅淡笑意。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阿妮苏那张与穆天权无异的面容似曾相识。
  “戚使君。”穆暄玑忽然用昭语唤道。
  “嗯?”
  只见穆暄玑挑了挑眉,笑问:“我的小妹好看吗?”
  戚暮山转眼对上穆暄玑意味不明的视线,尽管是公主先盯着他看的,但毕竟人家兄长在此,忙清嗓道:“……咳,抱歉。”
  所幸穆暄玑似乎并未太在乎,目光落回到阿妮苏身上,便说:“阿妮苏,前几日送来的药草可还顺手?”
  “当然,我这几天在试新的药方,正好缺一样洛林那边的药草。”
  “能不能拿给我们看看?”
  少女顿时眼睛一亮:“好啊!”
  戚暮山微愣:“我们?”
  穆暄玑搭上他的肩膀,不由分说道:“是啊,我们走吧。”
  -
  阿妮苏领着他们绕过主殿。
  一路上,穆暄玑边走,边向戚暮山介绍起途经的宫殿:“那是鉴议院,平日早朝、文书办公、官民大会都在那里面。”
  鉴议院以院为名,但从外面观望,气派不输主殿。
  临近中午,还有不少忙碌的身影穿梭其中。
  “这是北辰殿,我和阿妮苏的寝殿。”
  相比主殿,北辰殿是座小型宫殿,然而殿门壁画上镶嵌的珠玉宝石,戚暮山估计随便凿下一颗,都够侯府十年的花销了。
  “那边过去是演武场,宫中禁军平日就在此训练。”
  “还有那个……”
  ……
  末了,穆暄玑看着戚暮山眼底叹色,轻声说:“倘若没有迁都南下,这里还不及旧都王宫的分毫。”
  戚暮山试图在此基础上想象,但参照万平城已是他的极限,很难想象穆北辰执政时的格留那会是怎样的光景。
  穆暄玑仿佛看出他的心思,转而淡笑道:“不过我已经记不太清故都的模样了。”
  戚暮山静默了片刻,才幽幽开口:“少主,你知道为什么会记不清吗?”
  穆暄玑摇摇头:“为什么?”
  “因为它从这里,到了这里。”戚暮山点了点自己脑袋,然后指向心口,“所以我们才会以为不记得了。”
  穆暄玑垂眸凝视着他的指尖,却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纤长睫毛投落的阴影中,似有某种思绪翻涌,然而不等戚暮山捕捉,便归于平静。
  就在这时,阿妮苏驻足回头:“我们到了,这里就是医理院。”
  戚暮山也停下步子,眼前的灰瓦素墙在一众殿宇间宛如个老古板,反倒像昭国太医院的制式,只不过——“外臣承蒙公主好意,可多吉大人讲只有主殿和花园向我们使臣开放。”
  阿妮苏刚迈进半步,又立马退了出来,急道:“别啊,多吉大人还得听我的呢。”
  身侧的兰缇雅见状,本想出言提醒,却听穆暄玑也说:“你知我知,多吉大人就不知道了。”
  阿妮苏:“没错,是吧,缇雅?”
  兰缇雅不禁扶额,小公主正值叛逆期也就罢了,怎么做兄长的也一起胡闹。
  这边戚暮山也抵挡不住兄妹俩的半推半劝——穆暄玑从后边推着他走,阿妮苏在前边劝着他走,势单力薄之下,只得将信将疑地走了进去。
  “多吉大人真不会诘问我们吧?”
  “放心,天塌了还有我哥顶着!”
  -
  鉴议院内,穆天权与一众亲王落座长桌前,正为了祈天大典的操办大臣争论不休。
  “陛下,臣提议今年的祈天大典,不如还是交给图勒莫大人主办。”
  “臣不同意,陛下,图勒莫大人已连续经办大典三年,臣认为,也该给新人一些机会,因而提议此重任可以交给吉塔娜大人。”
  “不可,吉塔娜还年轻,也没什么经验,平日还有鉴议院政务要处理,大典的各个事项恐怕考虑不周全。”
  “有何不可?当初的图勒莫与现在的塔娜有何异?既然他能做得,塔娜也能做到。”
  听几位亲王争执不下,卜多吉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悄悄来到主座旁,俯身凑近穆天权耳语道:“陛下,公主和少主好像带着戚公子朝医理院的方向去了,是否需要臣去……”
  穆天权忽然抬手,示意卜多吉噤声。
  众人见状,也随着国王的动作稍稍安静下来,接着却见他不知想起什么,原本严肃的唇角扬起一抹笑意:“不必,让他们去吧。”
  -
  医理院,药馆。
  两名医官一个正整理药橱,另一个则拿扇子扇着桌旁煮着的药壶,沸水翻滚,升起袅袅水汽。
  柏木长桌上散着几个药匣,其中两个打开了还没来得及合上,可想阿妮苏离开得匆匆忙忙。
  医官见公主带了少主回来,连忙上前行礼,随即注意到两人身后的昭国使臣,便识趣地与兰缇雅一同退至馆外。
  戚暮山环顾一番药馆陈设,说:“有种回到昭国的感觉,我有个兄弟是开医馆的,还挺亲切。”
  “因为阿妮苏喜欢,就模仿昭国医馆的形制建了。”穆暄玑等阿妮苏端走药壶,将炉火盖灭。
  “这是我今天的课业。”
  戚暮山与穆暄玑闻言上前,待阿妮苏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苦味伴着热气扑面而来。
  然而下一刻,戚暮山拨开水汽,看清了壶底那团黢黑的玩意儿,片刻才缓缓抬起眼,蹙眉道:“公主……此乃何物?”
  “这……”阿妮苏不信邪地拿来竹签戳了戳,发现这东西竟还黏糊糊的,试图找补道:“这,可能……没把控好火候,熬太久了,糊了。”
  穆暄玑干脆眼不见为净,握住阿妮苏的手,把盖子盖了回去:“没关系,下次就知道要控制火候了。”
  阿妮苏仍有些失落:“嗯,我本来是想研制些新式外伤药给黑骑的,但现在看来,还是只能先做点安神丸了。”
  “安神丸?”戚暮山问,“公主可否让外臣看看?”
  阿妮苏于是从药橱里翻找出一只精巧的青色瓷瓶,递给戚暮山:“我做了挺多的,就属这瓶有安神镇痛之效。”
  戚暮山打开瓶子,凑近一闻,飘出淡淡梅花香。
  穆暄玑:“如何?”
  “还蛮好闻的。”
  “公子要是愿意,可以拿回去试试。”阿妮苏补充道,“若是在这水土不服,失眠多梦,还是挺有效果的。”
  “好,一定。”戚暮山笑着收下药瓶。
  见他喜欢,阿妮苏又翻翻找找,找出了几瓶不同功效的安神丸:“这个也是助眠用的,这个是缓解忧虑的,这个是促进食欲的,这个……”
  穆暄玑蹲在药橱前帮她一起找着,忽然开口:“对了,阿妮苏,你现在能给人切脉么?”
  “切脉……唔,可以是可以,就是还学艺不精。咋了哥?你哪里生病啦?”
  “不是我,是给他。”穆暄玑回头指指戚暮山。
  “给他?”
  “给我?”
  阿妮苏和戚暮山几乎异口同声道。
  穆暄玑点了点头,状似无意道:“上回听戚使君说,有不足之症。公主平时能接触的病人不多,公子应当不介意给公主练手吧?”
  阿妮苏抱着瓶瓶罐罐放在桌上:“怪不得看公子有些气虚的样子。”
  戚暮山藏在衣袖里的指头紧了又松,犹豫片刻,终是将手搭在脉枕上,说:“那就麻烦公主了。”
  阿妮苏吩咐穆暄玑把药瓶都装进一个空木匣里后,便开始给戚暮山切脉。
  红色衣袖衬得这只手腕愈发苍白、没有血色,几乎能透过那层薄弱肌肤窥见其下的青筋脉络。每一次在阿妮苏指腹上的轻微颤动,都透露出无声的脆弱和疲惫。
  戚暮山紧盯着阿妮苏微微蹙起的眉头,比起真让她诊出个所以然,戚暮山其实并不希望让太多外人知晓玄霜蛊的事。
  须臾,阿妮苏松开手。
  穆暄玑率先问:“怎么样?”
  “心血虚弱,似有寒热错杂,故而四肢发凉,体寒畏冷。不过公子有些紧张,脉象不太稳定,我可能会误判。”
  戚暮山低头一哂:“公主诊的没错,外臣从小便有此症结,这么多年也没治好,都习惯了。”
  也是个可怜人,阿妮苏心想,觉得那些安神丸送给戚暮山也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穆暄玑把装好药瓶的木匣交给戚暮山,看着他垂落的眼睛:“拿好了,公主的一片心意。”
  阿妮苏笑说:“谈不上心意,反正都是要找人试的,与其放在橱柜里蒙尘,还不如送给公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