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来吾家村第一天的午饭就是在吾舅舅家解决的,但那感觉,称得上如坐针毡。
  一是没有同龄人,对着两老夫妻吃饭总觉得不自在,过去一趟又挺折腾,第二个原因就是吾家还住着祖辈传下来的老房子。
  不像村里有的人家,攒了些钱之后就换成红砖房,尽管外面没刷水泥也没刮白,不论是一层还是二层,至少看起来有一点现代感。
  但吾家大不一样。
  吾家近几代人都在老房子里住过,这里发生过太多的生老病死。布局也很老旧,外面是四四方方的大门,穿过天井才是正堂,往两边去则是家里各人的房间。
  天井的采光不好,在正堂里吃饭,对蒋宜周这个习惯现代灯光的人来说,感觉不是很美妙。
  连吾掠这个主人家都要去,就算蒋宜周会厨艺,也没有让他留家里自己做饭吃的道理。对吾舅舅这些老辈人来说,唯恐被外人知道会在背地里说他白长几十岁,不懂待客礼节。
  所以这一趟蒋宜周只能跟着吾掠一道去。
  虽然偶尔有些不如意的地方,比如明天中午要去吾家吃饭,但总体来说蒋宜周对在吾家村的生活还挺满意。
  凭着自己人见人爱的性格以及高超的交际技巧,成功攻克自家冷面大哥,两人相处稳步升温中,这种发展远超预计,未来可期。
  生活条件尽管简朴,但吃喝不愁,重点是,和一个原本应该关系紧密但二十多年都未曾见过的大哥相处的过程还挺奇妙,蒋宜周喜欢这种感觉。
  那天晚上冲澡时,蒋宜周像往常一样一边哼着歌一边冲洗完,正准备去拿架子上的衣服穿,下一秒,在淋浴间昏黄的灯光下看清那上面挂着什么东西后——
  “妈呀!”
  狭小的空间里,蒋宜周爆发出生平从未有过的尖叫,比上次被土狗咬还要惊恐一百倍,不,一万倍!
  冲击波穿透墙壁,听到动静的土狗从堂屋跑出来,一路汪汪汪地冲到门外。
  顾不得还裸着,蒋宜周心肝乱颤地奔出淋浴间,在走廊上和跑过来的吾掠砰一声撞上!
  “怎么了?”吾掠抓住他胳膊,语气焦急。
  “蛇!蛇!蛇蛇蛇!”蒋宜周口齿不清地喊着,不敢回头,只一个劲地比划着淋浴间的方向。
  吾掠当即冷静下来,掉头要走,又低头看了眼:“你先松开我,回房间去。”
  灵魂被吓离体,现在还是飘着的,蒋宜周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总算听懂他的话,小心地、战战兢兢地、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吾掠的胳膊。
  可他看到堂屋明亮的灯光,才想起自己现在什么都没穿呢。
  好在廊下没亮灯,不至于把他照得太清晰。
  但他怎么好意思就这么光着走到灯光下?只好鹌鹑似地贴墙一步步挪动到墙角,然后站着没动了。
  吾掠也没强迫他,去厨房拿了火钳和一把镰刀出来,很快就进了淋浴间。
  不过一两分钟的功夫,等他钳着一条黑乎乎的蛇出来时,蒋宜周面贴墙站着,挡住了自己前面,脑袋还在好奇地往这边探。
  注意到他的视线,吾掠从从容容地展示给他看:“普通的翠青蛇,没毒。”
  他的动作很轻松随意,蒋宜周却吓得往旁边一蹦,跟条壁虎似的,紧贴墙面。
  “别过来!”
  “我不过去。”
  好半晌,蒋宜周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颤声问:“死、死了么?”
  “嗯。”吾掠看他一眼,接着飞快收回目光,“小窗我也关上了,以后洗澡记得关窗。”
  蒋宜周委屈:“我哪知道蛇能爬那么高。”
  他冤死了。
  那扇窗小得很,就在头顶的上方,根本不怕被偷窥,既然能通风,这大热天的,他当然留着透气,谁想会被蛇爬进来。
  见他脸上的惊惧还没散,吾掠没从他面前经过,而是绕道院子里,去杂物间拿了个竹篓,将蛇丢进去。
  他提着竹篓出来,隔着院子远远道:“我给舅舅送去。”
  蒋宜周又害怕又新奇:“舅舅还要这个?”
  “嗯,炒着吃或者泡酒都行。”吾掠推出自行车,回头看了他一眼,再次垂下目光,“赶紧穿衣服吧,别又感冒了。”
  说完就走了。
  蒋宜周这才想起自己还裸着呢。上次好歹还有条裤衩,现在什么遮挡都没有,院子里还亮着灯泡,虽然光线不明亮,但肯定能照出轮廓来。
  还记得在美国有次比较倒霉,大晚上的在路上遇到人裸奔,明晃晃的白皮在夜色中跟发着光的保龄球似的冲过来,吓得蒋宜周当场吱哇乱叫。
  吾掠刚才走得匆忙,不会是被他吓到了吧?
  蒋宜周不禁有点难为情。
  但他自认为身材一直保持得不错,就算裸着应该也跟那个变态白皮肥猪天差地别,不过,据说从背后看会更胖?他刚刚确实背对着吾掠……
  想着想着,他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虽然白天气温高,但入夜后山风有点凉,加上刚才他连水都没擦就跑出来,现在一风干居然感觉冷。
  只是他哪敢再穿被蛇爬过的衣服,确定吾掠早就走远了,才小心翼翼猫进淋浴间拿出冲澡的毛巾,欲盖弥彰地挡住腹部以下那一片,小碎步跑回房间,翻出干净衣裤套上,这才长吁一口气,心脏落回胸腔。
  惊吓后的余韵还在体内盘旋,手脚还隐隐发颤,四下只有他一人,也不知道还会不会从哪个地方冒出条蛇来。
  这下蒋宜周也不嫌弃了,招来土狗到脚边,纡尊降贵地揉了揉狗头。
  毛绒绒的感觉还挺能平缓情绪。
  等了二十来分钟,院子外终于传来动静。
  土狗被挠下巴正美滋滋,后腿向半空蹬着,舒服得眯起眼睛,是很明显的让人类继续服侍的信号。
  但谁承想下一秒它就被蒋宜周无情地丢开了。
  蒋宜周跑到院门口,果然是吾掠回来了。
  第18章
  除了竹篓,吾掠还带回了别的东西。
  是个袋子,用细绳绑着口,看起来还挺沉。
  吾掠去杂物间拿出一副劳保手套戴上,见蒋宜周一脸好奇,就解开绳子,敞开袋子给他看:“这是雄黄和石灰拌的粉,舅舅给的。”
  蒋宜周没听过这玩意,闻起来味道有点奇怪:“驱蛇的吗?”
  “嗯。”吾掠道,“之前屋外边都撒过,应该是时间久了,加上前几天被大雨冲刷,蛇才敢爬进来。现在去补上。”
  “啊?现在吗?”蒋宜周看看天色,有点担心,“要是外面还有,咬你怎么办?”
  吾掠不怎么在意:“没事,抓就是了,有多少舅舅收多少。”
  虽然这么说,但蒋宜周还是不放心。
  刚才那条没毒,可要是突然窜出一条有毒的,把吾掠咬了怎么办?
  他可完全不知道怎么急救被毒蛇咬到的人啊,这儿离医院又远。
  于是,吾掠趁夜打着手电筒去屋外撒驱蛇粉,蒋宜周也跟在后面去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绕到这院子的两侧和后边。
  整个院子从墙根处开辟出一条平整的黄泥小路,将屋子和山坡树丛隔绝。山野的树木茂密,遮蔽了月光,当下还真有点阴森恐怖,换做单独一个人,蒋宜周还真不敢来。
  好在身边有吾掠。
  以及兴冲冲在前面带路的土狗。
  靠近院墙半米的地方修筑了一条长长的土沟,用来排走从山林里汇聚而下的雨水,以免渗进院墙。
  吾掠把驱蛇粉洒在内侧的沟边,他干活,蒋宜周就在旁边打手电筒。
  “奇怪,这儿居然没有蚊子。”作为深受乡下蚊子毒害的倒霉蛋,蒋宜周还以为这一趟至少要被狠狠咬几个大包。
  吾掠低头忙碌,并不意外:“雄黄粉有剧毒,蛇虫鼠蚁都害怕。”
  原来是这样。
  蒋宜周注意到旁边甩着尾巴的土狗,有点担心:“狗要是吃了怎么办?”
  吾掠看了眼狗,又抬头看他,似乎终于对他的没常识有点无奈:“狗很聪明,知道什么不能吃,也知道吃什么能治病。”
  “这么厉害吗?”蒋宜周惊讶,不由对土狗的智商刮目相看。
  土狗晃了晃尾巴,似乎在说——“是的!没错!老子比你聪明多了!”
  蒋宜周还它一个鄙视的眼神。
  外面虽然黑,但土狗不怕,来来回回地前后溜达着,很有些不甘寂寞的样子,偶尔还像发现了什么,猛地扑上去,哼哧哼哧地刨了一会儿,又甩甩尾巴跑回来。
  蒋宜周嫌它烦,只紧紧跟在吾掠身边,帮他打手电筒,看他干活。
  山里静谧,只有很远的丛林中传来模糊的鸟鸣,月色投下黑黢黢的树影,光怪陆离,仿佛大山奇形怪状的触手,将他们团团包围,只有手里的手电筒,照出一小片明亮的区域,护卫着他们。
  蒋宜周抬了抬手电筒,照向吾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