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殿下放心!臣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定要保住陛下心脉!”
  他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手下动作快得几乎带起残影。
  吼着让小太监去抓方煎药,手也不抖了,数十根银针飞上周梿大穴。
  ——试图以封脉之法,延缓毒素蔓延。
  强撑出来的那股狠厉劲瞬间被抽干,
  宋迎只觉一阵脱力,五指颤的连拳头都收不住了。
  但她不敢停下,只能在殿内来回踱步,以此来消减内心惶恐。
  周梿、朝堂、京州……
  无穷无尽,犹如巨网将她束缚,越是挣扎,越是纠缠不休。
  ——她几近要喘不上气。
  倏然间,宋迎想起了什么。
  猛地从怀里掏出黎婧容的义军令牌——
  也不知道黎婧容给嫂嫂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托付,还是……
  可偏偏就在此刻,心神俱乱之下,指尖一滑——
  义军令牌竟然脱手飞出!
  “哐当!”
  宋迎倒抽一口凉气,扑着过去将它拾起。
  别给她摔坏了,估计后面还有用呢!
  当她将令牌捧至掌心,正要细细察看,却发觉那令牌竟然从中间裂开了条缝!
  ……内有乾坤?!
  惊愕之下,宋迎指甲嵌入那道缝隙,沿着裂缝,朝两侧一用力——
  令牌应声而裂,从中掉出一缕丝绢。
  她弯腰拾起,上面是数行密密麻麻的隽秀小字。
  黎婧容写的?
  “宋迎,不,还是喊你茵茵好了。”
  “若你得见此信,而我又——”
  “罢了,若你得见此信,足以可见天意难违。”
  没有涂改的痕迹,但话序颠倒,可见黎婧容写信时的挣扎。
  “以下,是我凭记忆录下的‘奇蛊’之事——”
  「他身中奇蛊‘无相’,可噬天下万毒,百邪不侵。然此蛊亦是跗骨之蛆,五感痛觉较常人剧烈百倍,发作之时,神魂俱裂,生不如死。」
  「若要解蛊,唯有诞下子嗣,以至亲为鼎,方可转移。」
  这些她都知道。
  从每每周梿的笃定中,宋迎就已经猜到他自服了绝嗣药。
  她自以为,这已经是全部的真相了。
  「万物相生相克。无相能噬万毒,却独畏世间至纯至净之物——能解百毒的‘菩提’药蛊。」
  「此乃圣药,并非蛊毒。能令‘无相’陷入沉睡。届时,他体内积压的万千毒煞将顷刻反噬,神佛难救!」
  目光涣散了一瞬,宋迎几欲支撑不住。
  失焦的视线努力凝在最后一行字上。
  「解法……唯有……阴阳交合,再度唤醒无相。」
  ……
  ……?
  ?????
  宋迎反反复复看了三遍,她都觉得自己看岔字了。
  什么东西?
  阴阳交合?!
  ……都什么时候了,命悬一线火烧眉毛了!
  还要搞这种事!?
  宋迎正思忖着,觉得眼前又是一黑。
  捏着丝绢不自觉将其外扯绷紧。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丝绢夹层里飘落在地。
  泛黄纸条看着眼熟,
  边缘还起了毛,看着像是写了大半年的。
  那是……
  那是当初她写给家里的纸条!
  ——“定归,勿念。”
  四个字赫然躺在地上。
  ……
  长夜终会过去,
  天光驱离幽暗,种种荒唐化为光影里的浮尘,清晰得让宋迎刺眼。
  宋迎赤足踩在暖砖上,拢过衣衫,遮住锁骨下点点暧昧。
  她微微俯身,指腹拂过周梿手背。
  狰狞青黑虽然尽数褪去,但依旧毫无血色。
  光斑洒下,冷白的几近透明。
  昨夜的他……太过粗暴了。
  粗暴的根本不像他——
  宋迎不知为何,下意识地想去探他鼻息。
  ……呼吸还是微弱了。
  思及昨夜,别不是装的吧。
  宋迎冷不丁抬手,扇了他一巴掌,力道很轻,下颌只偏过去半分。
  床榻上的人毫无动静。
  宋迎叹了口气,眸光黯了黯,脑中思绪万千。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脚步声停在殿前。
  “殿下,百官已在金銮殿等候多时……”
  宋迎背脊倏然一僵。
  她不能耗在这里,还有……
  很多事等着她去处理。
  她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
  “等我。”
  ……
  金乌初升,光耀大殿。
  昨夜城门大乱,战鼓惊天。
  百官分列两侧,垂首而立,鸦雀无声。
  宋迎身着绀黄朝服,头戴玉冠,立于白玉栏前。
  她冷然道:
  “讲。”
  傅侍郎立刻出列,他是文臣表率,向来都是主和不主战的。
  他声泪俱下:
  “殿下!昨夜之事,疑点重重,或为敌方奸计,诱使我朝出兵!当以查明真相为上,万不可因一时之忿,置江山万民于水火!”
  “臣恳请殿下,以和为贵,遣使一探究竟,方为上策!”
  一番说辞滴水不漏。
  引得不少文臣纷纷附和。
  上首,宋迎凤眸微垂,无人窥见她眼底情绪。
  声浪愈演愈烈——
  就在此时,始终闭目、仿佛置身事外的高伯深,骤然睁开了眼。
  那双眼眸,锐利如鹰隼。
  他什么也没说,缓步走至傅侍郎面前。
  傅侍郎不明所以,还以为高大人是要为自己站台。
  但是附和也不必走到跟前,刚想躬身作揖——
  突然,霜白寒光一闪!
  “啊!”
  惊呼还未出口便被堵在喉咙里。
  傅侍郎没感觉到疼,只觉得一股暖流从胸口炸开。
  茫然低头,看见剑刃刺入胸膛,鲜血正不断往外涌出,才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高伯深。
  “大、大
  人你……”
  他伸手想抓住什么。
  高伯深霎时拔剑,傅侍郎便随着那柄长剑一齐倒了下去,两只眼睛到死了都圆瞪着,仿佛在问高伯深为何如此对他。
  满殿死寂。
  众臣被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声。
  高伯深就这么提着滴血的长剑,环视众人。
  “老夫,历经三朝,”
  “二十二岁中举,二十五岁钦点探花。入翰林、修国史。”
  他开始踱步,从队首走向队末。
  靴底沾染上血迹,在金銮大殿上,一步一个血印。
  “三十五岁入阁,五十二岁官拜首辅。”
  他停在队列最末,霍然转身,目光再次扫过全场。
  那道血痕,也跟着他一路蜿蜒。
  而后,剑尖顿住,血珠坠下,晕开一小滩血泊。
  “今日一试,”他抬眼,扯出冷笑,“倒也不难嘛!”
  “无非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罢了!”
  他剑锋一振,顷刻间,血珠四溅!
  “此时言和者,与叛国何异?!谁,还敢主和!”
  雷霆之问下,百官噤若寒蝉。
  许久不出声的宋迎蓦然开口:
  “本王主和。”
  声音没有起伏波澜,平静得异常,像是在定夺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高伯深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上首。
  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微微颤抖。
  宋迎迎着高伯深愤怒的目光,走下玉阶。
  行至高伯深剑锋前,
  她垂眸,瞥了眼锋利刀刃,随即抬眼,双眸没有半分惧色。
  “本王,主和。”
  最终,
  她还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
  “你解散了义军?”
  藤鞭狠狠抽出一记脆响。
  血痕迅速从皮肉中沁出,染红了衣衫。
  黎婧容却连声闷哼都无,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
  怀律前鞭法极为精妙,每一鞭都不会伤及筋骨要害。
  “你实在是太让师叔失望了!”
  怀律前声色俱厉,声音克制着愤怒,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地失望,“你可知山下万千人,皆因你‘燕氏后人’之名才揭竿而起?”
  “妇人之仁!”
  第二鞭交错落下。
  黎婧容身躯微不可察地颤了颤,随即稳住,将脊骨挺得更直。
  她抿紧唇线,喉间尝到一丝腥甜,却愣是不吭一声。
  怀律前见黎婧容这般桀骜,几乎想不起来,曾经软糯的小姑娘,是何时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定是他纵容她太多,容许她三番五次逃下山,才让她忘记自己的身份和使命!
  思及此,怀律前眼神更冷。
  “你的使命,是复兴燕国大业。”
  听见这句话,黎婧容脸上表情终于有一丝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