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点漆瞳仁只映着宋迎一人。
  “此心所向,唯你一人而已。”
  宋迎:…………
  欸!敢情他都听懂了啊!
  “你!”
  宋迎羞恼交加,烧红了脸,抬手就想去戳他胸口,却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
  掌心从她手腕摩挲至指尖,随即将她四指并拢。
  而后指节弯曲,他在指节凸起处,轻轻落下一个吻。
  朦胧烛光下,宋迎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想,她大概是真的困了。
  宋迎彻底放松下来,任由他牵着手。
  侧过头,耳廓贴在他胸膛上,打算就这么睡一会。
  他方才的告白,令她心动不已。
  每一个音节都在心尖融化,就像——
  在吃带着糖霜的柿饼。
  外层糖霜的甜味在舌尖融化,甜味温和,一点也不齁。
  咬开后迅速带出香气,里面果肉软糯,口感丰富。
  很快就能尝到蜜饯悠长的回甘。
  ——“此心所向,唯你一人而已。”
  宋迎一遍遍在心底念着这句话。
  ……嗯。
  嗯?
  等等。
  宋迎猛地睁开眼睛,正色抬首,整个人从他身上翻下来。
  她就这么跪坐在他身侧,“你……”
  声音微微颤抖,“……把刚刚把你说的话,再说一遍。”
  永昭帝被她郑重神情一惊,蹙了蹙眉。
  虽是满心疑惑,却也依着她:
  “此心所向,唯你一人而已。”
  ——唯。
  唯有,这是一个拥有排他性、限制性的词语!
  只要原著没有用“唯一”、“只有”这样的词语写死,
  只要不是“必须”,只要不是“只能”,
  只要剧情的留白足够多,
  那么书里的世界,就可以创造无限的可能性!
  ——书里没有明确说明,这个朝代不可以有摄政王。
  所以她没有事,她可以上朝、可以批奏折,因为作者没有写“只有永昭帝——”
  所以她才能在剧情支线里穿梭那么久!
  因为,这本来就是一篇限制级着墨过多、剧情偏少的书!
  就像,黎婧容的两次刺杀,在书页上仅仅相隔了几页纸。
  但是对于书中人物而言,是过了一整个冬天!
  人,存在于每天二十四小时中。
  而人物,则存在于幕起幕落之间,淡入淡出之间,首页尾页之间。(1)
  幕落、淡出、尾页都可能是作者笔下的死亡,
  那么,
  幕落之后呢?
  作者笔下的死亡,真的就是不可违逆的终点吗?
  如果在幕落之后,用另一个身份活下来呢?
  可以的!按照这个思路,这个方法是可行的!
  以黎婧容的性格,她肯定会帮她的。
  她是燕国后人,肯定有什么假死药!
  唯一的变数是——
  是他。
  欣喜只存在了几息,眸光又迅速黯淡。
  宋迎看向眼前的男人。
  他真的愿意舍弃万里江山,陪她远走高飞吗?
  永昭帝见宋迎神情数变,最后竟然失魂落魄起来。
  伸手覆上她侧脸,侧目问道:“到底怎么了?”
  第51章
  “睡吧。”
  温柔目光止住了宋迎想说的话,他抬手去揉宋迎的鬓发。
  “说好了要一起回京州的。”
  宋迎垂下眼帘,默默点了点头。
  见她颔首,永昭帝掌心覆上她蝴蝶骨,纤细被往下压了压:
  “不养精蓄锐怎么行?”
  宋迎顺着他的力道,重新伏回他身上。
  奇怪,消散的睡意竟然在他一下下的轻拍中,重新卷了上来。
  像细小浪花,温柔地漫过沙滩,卷走脚趾缝里的沙子,让你舍不得离开。
  可是——
  一旦当你远离了海水,转身走向岸上,潮湿的脚底板又要沾满细沙了。
  此时此刻,宋迎不想上岸,也不愿离开。
  如墨长发铺展开来,随着她的动作,发梢悄然滑过他腰际。
  痒得永昭帝微微一怔。
  他能听见他们交错的呼吸声。
  他能清晰地听见两股呼吸声,从交错,渐渐纠缠,最终变得同起同伏。
  仅此,他的心兀自塌陷一角,变得无
  比柔软。
  曾经,他觉得万籁俱寂很好,
  孤高绝顶,无悲无喜。
  如今,他反而觉得太安静不好。
  太安静,意味着他听不见她的心跳,听不见她的呼吸。
  ——意味着,她不在他的身边。
  他也曾怨天道不公,
  生来便被期许死去——
  纵然他的母亲,贵为皇后,
  他也不过是他们一抹急于抹除的污点。
  只要他死了,这桩丑闻便不会有人知道。
  宗庙多一处牌位,或许会为他多上几炷香。
  可这奇蛊,夺走他正常的五感,却也给了他点什么。
  给了他百毒不侵的身体,给了超乎凡人的气力,给了他旷古绝今的根骨。
  但是,他还是觉得天道不公,
  上天赐给他的苦难太多了,多到他觉得自己活着好累。
  每一息,都好累啊。
  可如今,他反而觉得上天赐给他的苦难太轻了。
  如果世间万物皆有守恒,以秤为量。
  那上天赐给他的苦难,还是太轻了。
  他若能活到百岁,应该从五十岁再开始幸福才对。
  过往所受的一切,根本不足以换来如今的万分之一。
  为什么,现在,他已经觉得很幸福?
  幸福到一想起他们终会被死亡分离,便惶恐得令他痛苦至极。
  每一息,都是刀绞。
  痛苦让他开始怨恨——
  上天赐给他的苦难不够多,不够深。
  要是上天赐给他的苦难够多,
  那她怜惜的目光,就会在他身上多停留几瞬。
  她就会多看他几眼,再多看他几眼。
  突然,那些难以启齿的过去,因为悲惨而有了意义。
  它们有了无与伦比的价值。
  他几乎迫不及待地,将伤疤撕开,任凭鲜血淋漓而下,去滋养荒芜。
  血泊里生出了藤,藤蔓纠缠,在他掌心开出了绚烂花朵。
  她的存在,
  让万悲同喜。
  他忽然想笑。
  上天,
  还是太偏爱他了。
  赐给了他独一无二的命中注定。
  自此,无需追问缘由,也不必计较分毫。
  是何时开始在意,又是在意哪一点?
  根本不必去想。
  是所有的、是一切的、是全部的,
  是他拥有的、是他没有拥有的。
  他都在意。
  这份在意分解、发酵,与之同存的,还有怯懦。
  他不敢去提,不敢将自己与燕贼并列,放在天平上,逼问她孰轻孰重,让她为难。
  他一直都知道。
  从万寿节那日起,他就知道。
  她的心,好像永远都会偏向他们一点。
  帮他们逃脱,为他们谋划,予他们栖身之所……
  她总在刻意护着他们。
  追根究底,京州灾祸是他一手造成。
  他早已看清,却太过贪婪。
  妄图从她紧闭的指缝间,汲取那一丝半缕能续命的水源。
  否则,又怎会纵容叛军至此?
  万般错,皆是他一人之过。
  幸好——
  幸好上天还是眷顾他的,
  这次,她的心,倒向了他这一边。
  *
  孤峰凌霄,绝壁临崖。
  剑云宗,思过堂。
  “胡闹!”
  一声怒喝拍案而起,怀律前霍然起身,“你当义军腰牌是什么?街边随意施舍的烧饼吗!”
  他声色俱厉,凛冽目光直射堂下跪着的二人。
  怀玉泽拱手道:“师叔息怒,容儿她……”
  “闭嘴!”怀律前横眉一竖,厉声打断,“你师父闭关前,将你托付于我,我便有权管束!你与她一同下山,非但不阻止,还纵容她犯下大错!”
  “罪加一等!滚去书楼,将门规给我罚抄一百遍!”
  黎婧容猛然抬首,眼含倔强:“此事与师兄无关!是我一人所为,便由我一人承担!”
  “啪——”
  倏然,掌掴声在堂内响起。
  黎婧容被打了一个踉跄,白皙脸颊瞬间浮起五道指痕。
  泪光乍现,她拼命咬着下唇,不肯落下。
  “容儿!”
  怀玉泽想也不想便膝行两步,将黎婧容护在身后。
  怀律前见他这副不争气的维护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扬起的手臂猛地在空中一顿,眼前之前,终究是剑云宗的少宗主。
  胸膛剧烈起伏过后,巴掌还是没能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