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宋迎:…………
  刚刚冒头的那点粉红泡泡,瞬间被砸得粉碎。
  她挣扎着起身,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奏折,头皮一阵发麻。
  永昭帝却没给她缓冲时间,直接开始了他的高压教学。
  指尖隔空点了点离宋迎最近的那本,“翻开,户部尚书的折子,河道督造款项……”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成了宋迎穿越以来最难熬的时光。
  永昭帝,无疑是全天下最严苛、最没有耐心的导师。
  她但凡迟疑三息,永昭帝便会冷嗤出声;
  她但凡理解错漏一处,永昭帝便会极尽刻薄。
  “朕的耐心有限,宋迎。”
  “笔尖千钧,关乎黎民生死。你一个错漏,便是万千枯骨!”
  宋迎经历了地牢的惊魂,又被他那样粗暴对待,精神早已透支。
  起初还能强撑着,与他一来一回地辩上几句。
  可渐渐地,烛火开始在眼前晃动,化作团团模糊光晕,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也开始跳起舞来。
  眼皮越来越重,像坠了铅。
  她撑着额头,头却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
  最后,弦,断了。
  宋迎枕着自己的手臂,直接在书案上睡了过去。
  万春殿陡然安静下来。
  永昭帝刚挑剔完她对军报的批注意见,正等着她的反驳。
  可他等来的,却只有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
  他眉心一蹙,抬眼看去。
  竟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睡着?
  永昭帝小声怒道:“……放肆!”
  他霍然起身,几乎是想立刻把宋迎拎起来,扔到殿外清醒清醒。
  可他的脚步,绕过御案,却在看清她睡颜的那一刻,生生顿住了。
  光晕下,莹润肌肤宛如白瓷。
  平日里,那双总是滴溜溜转着的杏眸,将狡黠紧闭。
  可宋迎眉心紧蹙,睫羽微颤。
  像是在梦里,也不得安宁。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
  那唇依旧带着靡丽的红肿,此刻微微嘟着,显出几分不设防的柔软。
  永昭帝在原地僵立许久。
  殿内只剩下彼此呼吸声,一深一浅,交织在一起。
  他想,他就该拂袖而去,让她趴上一夜,明早冻出个风寒来,看她还敢不敢再有下次。
  可脚下像生了根,挪不动分毫。
  那双刚刚还想把人扔进雪地里的手,竟然鬼使神差地……伸了上去,想去抚平她紧蹙的眉心。
  指尖在离她眉心尚有寸许,却悬空停住。
  他在干什么啊?
  永昭帝脸色沉了下去。
  他猛地收回视线,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
  “哼。”
  ……奏折还未批完,她若是病倒了,岂不耽误朝政大事?
  是为了江山社稷,绝无私心。
  他认命转身,从一旁取过云锦毯。
  那毯子轻若无物,触手生温,他却觉得有千斤重。
  他屏住呼吸,走到她身边,俯下身,想将毯子披到她身上。
  他从未做过这种事。
  是该直接盖上去,还是该先展开?
  力道要多大才不会惊醒她?
  永昭帝被难住了。
  生涩笨拙的那一瞬——
  宋迎,醒了。
  她是被冻醒的,更是被骤然逼近的压迫感惊醒的。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渐渐聚焦——
  最终,定格在近在咫尺的脸上。
  以及,他那只捏着毯子,尴尬地停在半空中的手。
  四目相对,空气凝固。
  下一息,永昭帝触电似的猛地收回手。
  那张薄毯直接被甩在了一旁。
  他迅速直起身,面色恢复如常。
  ——如果能忽略迅速攀红的耳根的话。
  他眼神阴鸷,像是要把刚才那一幕从宋迎脑里剜掉。
  宋迎被他看得心头发毛,正盘算着该以哪种形式跪下请罪。
  却见永昭帝薄唇一抿,转身大步走向宽大软榻。
  他径直躺了上去,颀长的身躯瞬间侵占了大半位置。
  雪白柔软从他身侧塌陷下去,衬得永昭帝整个人愈发危险。
  而后,他头微微一偏,用下巴点了点身侧。
  “要睡,便过来睡。”
  第29章
  豺狼邀约绵羊,从来都只为连皮带骨,拆吞入腹。
  能是什么好事?
  宋迎心下犯了嘀咕,但还是佯装镇定,从御案前起身。
  指腹下意识擦过唇角——
  还好还好,刚才睡着的时候,没做什么失仪的动作。
  御案离软塌,不过几步之遥。
  宋迎却走得一步一思忖,一步一惊心。
  她想不明白。
  自己不过是熬不住,眯了片刻的功夫,怎么狗皇帝的态度就就
  急转直下呢?
  上午拎着她去地牢,
  下午不是盖被子,就是邀她同榻……
  地牢里阴冷的血腥味,倏然钻入鼻腔。
  宋迎浑身一凛,猜忌!他还是在猜忌她!
  恩威并施,不过是想看看她的忠诚,想让她表个态度!
  一定是这样的!
  “陛下!”
  宋迎双膝一软,跪得又急又重。
  “臣罪该万死!臣……臣与那位黎姑娘确有数面之缘,但对那反贼,臣绝对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求陛下明察,若臣所言有半句虚言,臣甘受任何处置!”
  永昭帝皱了皱眉,好端端的,这是在急什么?
  他侧躺在榻上,单手支头,姿势未变,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宋迎。
  他的确派人去查过。
  据宋宅下人所说,那几日府里确实人仰马翻,主母甚至查遍了所有侍女。
  想来,是那燕贼想顶了她辽州秀女的名额,混入宫中。
  至于当中出了什么岔子,才让对方转而寻了兖州朱氏……
  他不得而知。
  但宋迎倘若真是牵扯燕党,也是后来的事。
  不过月余而已,算不上有多少忠心。
  他倒不甚在意。
  视线从宋迎匍匐的肩胛线,滑到被她攥得发白的指节。
  这双手,方才还在朱批上,写出那般漂亮的楷书。
  如今,却抖成这般。
  地牢里……真就那么可怕?把她吓得不轻?
  永昭帝唇角勾起弧度。
  枉他今日看她批注错得离谱,还以为她在动什么别的心思。
  看来,是吓着她了。
  “宋迎,”
  永昭帝又唤回了她的名字,“过去的事,朕可以既往不咎。”
  他目光饶有兴味地,遍遍描摹着她跪伏身姿。
  “重要的是……现在,你是谁的人?”他问得极慢,“将来,又要当谁的人?”
  而后语气一沉,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回答朕。”
  这可是宋迎表忠心的好机会!
  她深深叩首:
  “臣,宋迎,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自然只会是陛下的人。”
  永昭帝被陈词逗笑了。
  “既然是朕的人,为何抗旨不尊?”
  语调略微上扬,一听就是满腔戏弄,装出来的怒意。
  宋迎眼中却真的闪过一丝惶恐,茫然抬眸:“臣、臣不知所抗何旨?”
  “朕让你歇息,是体恤。你若不从,便是辜负圣恩,此为不忠。”
  永昭帝依旧是那副慵懒姿态,抵着额角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目光幽深,“你若歇不好,明日如何为朕分忧?耽误国事,此为不敬。”
  他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身侧空出来的地方。
  意思不言而喻。
  歪理!
  全都是歪理!
  分明是——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君要臣睡,臣……岂敢不睡!
  算了……
  午后小睡而已,又不是要干嘛。
  宋迎眨了眨眼,磨磨蹭蹭挪到榻边。
  在距离永昭帝最远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脱了外履。
  外袍?
  外袍就不脱了,脏死他!
  宋迎不敢看他,咬着牙,用最快的速度躺下。
  下一瞬,一床被褥劈头盖脸扔下。
  不偏不倚,正好盖在肩下三寸的位置。
  锦被是贡品云锦,柔软如云,是能让人安眠的好被子。
  可落在宋迎身上,却重逾千斤,每寸肌肤都在叫嚣着逃离。
  宋迎拼命往床沿缩,恨不得与他隔开一条银河。
  耳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声音。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
  “咚、咚、咚”
  如擂鼓,如鸣金,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膛而出。
  而与她一尺之隔的男人,呼吸声却是那样的平稳、悠长。
  宋迎紧紧闭着眼,她开始强迫自己装死。
  脑子里却乱成一锅粥,走马灯似的闪过地牢的血腥、御案前的威压,以及此时此刻永昭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