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没有子嗣的夫妻俩很是高兴,眉开眼笑搂住浑身破破烂烂的小姑娘。
  临走前,小姑娘对着两位少年说:“我……我叫梦湘,日后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再会。”
  他们走出庄子,天色已暮。
  谢玉庭正愁离开京都以后前往何方,突然看见一辆正在停车休整的马车,马车车帘大开,能够看清里面坐的人。
  这两人他认得,是前几日辞官的杜太傅和他的夫人庞氏。
  自从他的父皇登基,身为先帝老师的老太傅就频频请辞。
  没记错的话,他们好像要回柳州老家。
  柳州并非繁华大都,地处偏远,树林连绵数千里,最有名的莫过于春日的千灯盛会,常有外来客前去观赏。
  谢玉庭对孟书章说:“不如去柳州玩玩?”
  孟书章摇头:“要去你自己去,我还得回家炼药。”
  “那我自己去。”
  谢玉庭说干就干,趁着马车刚刚起步,直接攀爬到车顶,往上面懒洋洋一躺,枕着双臂抬眼看澄澈的天幕。
  日光温柔,风也轻轻,是个离开京都的好日子。
  马车摇摇晃晃,谢玉庭逐渐睡着,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嗅到空气中腐臭的味道,被熏到的谢玉庭直起身子,看向四周。
  附近一片荒芜,官道两侧挤满了瘦骨嶙峋的难民,他们趴在官道上,眼神黯淡无光,祈求每一个路过的贵人给口饭吃。
  难民大片大片,好似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蝗虫,蔓延每个角落。
  悲痛的哀鸣此起彼伏,抢夺食物的人打得头破血流,有老人为了不拖累小辈,主动拿麻绳勒死自己,只为省一口饭吃。
  “爹爹使不得啊!”有女子哭得撕心裂肺。
  “我这把老骨头本来就活不了几天,你们省着点干粮,想办法进城……一定要……一定要活下去。”
  谢玉庭痴傻望着眼前的一切,怀疑自己来到了黄泉地狱,否则怎会看见饿殍遍地,民不聊生的血色人间。
  年幼的太子第一次离开繁华的京都,见到的便是眼前哀鸿遍野的百姓苦难。
  他不慎从马车上摔下来,浑然不觉痛。
  梁国不是极为富饶吗,为何还会有如此庞大的难民群无家可归?
  少年眼底含泪,咬破了自己的唇瓣。
  剧烈的日光刺痛双眼,忽然,一片阴影笼罩头顶,有人举着一把油纸伞,撑在他身旁。
  老太傅杜寻寐撑着伞,对他说:“这些是江北闹饥荒逃出来的难民。”
  谢玉庭嘴唇颤抖:“朝廷不是拨款赈灾了吗……”
  “官僚腐败,层层克扣,能到百姓手中的粮食寥寥无几,”杜太傅说,“说白了,都是帝王无德无能。”
  谢玉庭感到巨大的迷惘,无力,面对数以万计的难民,他一个九岁的小孩儿,什么都做不到。
  杜太傅突然问:“殿下,你想改变这一切吗?”
  “我……可以吗?”谢玉庭抬起脑袋,看着面色沧桑的老太傅。
  杜太傅蹲下身子,油纸伞向小小的少年倾斜:“当然,你想学什么,我都可以教你。”
  谢玉庭呆呆望着他。
  杜寻寐鬓角白发横生,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犹如一团永不熄灭的火。
  半晌,他举起自己稚嫩的小手,放在他的掌心,眼睛变得坚定:“老师。”
  百姓受苦,多是皇帝无德,那么为何不能换一位贤明的君主。
  哀鸣不休,穿透耳膜。
  他睁大眼睛,把民间疾苦刻入骨髓。
  小小的太子握紧拳头,在此立誓,要成为一位盛世明君。
  他要回京都,谁都别想拿走他的太子之位。
  杜太傅把他邀上马车,对他进行了半刻钟的劝诫,句句语重心长,令离宫出走的太子殿下感到无地自容。
  “太傅,我再也不敢偷跑出来了。”他乖乖认错。
  一侧烹茶的庞夫人浅笑:“小殿下,以后可不能爬车顶,容易伤到。”
  “嗯……”由于心虚,他扯开车帘,假装朝外面观望。
  突然,视线触及马车后方的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那孩子看起来刚学会走路
  ,跌跌撞撞跟在马车后面。
  啪嗒,小孩儿摔倒在地。
  “停车。”
  谢玉庭立马跳下车,冲过去把小孩儿扶起来,严肃道:“很危险的,你为何要追马车?”
  小孩儿说话结结巴巴:“肚肚饿……爹娘不要我啦……”
  一瞬间,谢玉庭表情柔软且心疼,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问道:“那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我给你吃的。”
  “要要……谢谢哥哥……”他眨巴眨巴眼睛。
  哥哥两个字听起来颇为顺耳,谢玉庭心想,正好他缺个弟弟,先拐回去再说。
  “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哇的一声哭了:“没有名名……”
  谢玉庭没哄过小孩儿,瞬间手足无措,挠了挠头说:“这样吧,我给你取个名儿。”
  沉思片刻,谢玉庭勾唇一笑:“就叫玉琅吧。”
  第54章 游龙这家伙到底图什么,图她冷脸骂人……
  姜月萤认真听完,唇角不自觉翘起。
  原来谢玉庭幼时还有这样一段经历,险些放弃了太子尊位,又因为不忍百姓受苦而重归京都。
  或许,他天生就该做皇帝。
  两人又唠了一会儿,庞老夫人对姜月萤很是喜爱,对她又夸又笑,弄得姜月萤脸皮发烫,百般羞赧。
  等到庞老夫人情绪彻底平复,姜月萤松了口气,奈何年迈的身体支撑不住老夫人太多精力,必须躺下多多休息。
  待到庞老夫人睡下,姜月萤走出来轻轻关门,谢玉庭正站在庭院内,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杜太傅的安葬之处。
  庞老夫人说杜太傅埋在西山林,那处僻静安逸,人迹罕至。杜太傅在世时常常说死后一定要埋在树下,地下长眠听松涛阵阵,也好做个风雅的死鬼。
  姜月萤点头答应,二人一同前往西山林。
  绿林幽幽,在一棵粗壮的百年老树下,寻到老太傅的埋骨之地。
  杜太傅的石碑是庞老夫人所立,按照他的遗言,石碑上只有龙飞凤舞四个字。
  “太平人间。”
  姜月萤默默猜测,虽然没有亲眼见过杜老太傅,但他一定是个很潇洒不羁的人。
  谢玉庭独自在碑前坐了半个时辰,松风时时拂面,比深冬更冷三分,最后他叩首以谢师恩,起身看向身后。
  少女身披斗篷,头戴兜帽,已静静望了他许久。
  她不认得杜太傅,却无端感到心痛难忍,就好像体会到了谢玉庭的感情,忍不住泪湿眼眶。
  当年得知乳娘过世时,她也是如此安静沉痛,所幸在乎自己的人不多,当时只觉得再也没有人能够扰乱心神,得她万般看重。
  如今不禁感慨命运无常,本以为会在冷宫孤苦一生,谁能想到此时此刻,她正站在距离姜国千里之外的梁国柳州,与自己的夫君一同祭拜太傅。
  一年之前,她想都不敢想。
  “怎么傻站着?”他走过来,弹了弹她的脑门。
  姜月萤捂住脑门,嘟囔道:“庞老夫人有东西要我交给你,说是杜太傅留给你的。”语罢,从斗篷底下掏出一沓书信,最上面一封写着明夷亲启。
  书信?谢玉庭连忙接过,视线停留在熟悉的笔迹上,产生一丝恍惚。
  “明夷是谁呀?”姜月萤眨着眼睛。
  谢玉庭拆开信件,垂眸道:“孤的表字。”
  姜月萤惊讶,头一回知道谢玉庭的表字,还以为这家伙没有呢。
  心里划过一丝隐秘的喜悦,自从来到柳州,她对谢玉庭的了解愈发明晰。
  “太傅在信里写什么?”她探出脑袋好奇。
  “老师说他给自己在朝为官的学生皆写了手信,若我看得上谁,就把信交到他手上,他们自会追随东宫,为我效命。”
  天呐。
  姜月萤眼睛倏然瞪大,这不就是三皇子苦求不得的东西吗,杜太傅竟然早就把所有筹码留给了谢玉庭。
  “太傅对你寄予厚望。”姜月萤感慨。
  “我自不会辜负老师,更不会放过害死他的人。”
  收起信纸,谢玉庭深深望了墓碑一眼,风吹树冠,碑上荫影绰绰。
  祭拜过杜太傅,二人朝回走。
  姜月萤问是否要回京都,谢玉庭摇了摇头,说她傻乎乎的。
  怎么就傻了?她颇为不服气,坚持要对方说明白。
  谢玉庭无奈轻笑:“小公主,你是不是忘记我们来柳州找的借口是什么?”
  闻言,姜月萤一愣,沉思片刻后恍然大悟,他们“吵架”是为了千灯盛会。
  千灯盛会还有十日,倘若提前回去,岂非露馅儿?
  所以他们要在柳州再待十日。
  “柳州树林数不胜数,是个练剑的好地方,”谢玉庭指着满目苍翠道,“这十日我把自己的独门剑法传授于你,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