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谁也碰不着谁,谁也不可能放弃。
直到山岭的尽头,裂峡谷,陡绝壁。
徐玠看着裂谷下面一片云海茫茫,不禁嗤笑一声,恨不得长出一对鹰的翅膀,将这场拖延永远延续,拖延到她抵达梁京,拖延到岚县富强安宁,到她老死,到她的子子孙孙都活腻了。
他站在裂谷边,峡谷风一刮,细布衣摆翻飞,吹得他散乱的发丝飞扬。
早晨梳好的发髻乱了,明明抹了头油,仍保不住那一丝体面。
他抖了抖怀中的布团,朗声咆哮,“别过来!再敢往前一步,我就跳下去!”
身后的人全不敢动了,此次任务追的是国公夫人,人死了就等于失败,谁都免不了责罚,纷纷往后退了一步。
双方就在这悬崖边僵持住,直到杨玄昭赶来。
穿过人群,杨玄昭将剑立在身前,“徐玠,你挺能跑啊!”
徐玠没有回应他,只问,“她不愿跟你回去,你能不能放过她?”
杨玄昭没想到他这么问,也不知怎么
回答,喉间一哽,他道,“我们成亲了,明媒正娶,三书六礼,她是我的妻子,带她回去不是应该的吗?”
徐玠都替千禧生气,他不禁咆哮,“你自欺欺人不觉可笑吗?她何时愿意嫁给你了?相处那么久,你一点也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吗?还是你做了国公,真以为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杨玄昭不会为他的话动摇,他只知道,这些日子,他整夜整夜睡不着,一闭上眼,总是她在耳畔摇铃铛,要驱逐他的魂魄,占据他的□□。
杨玄昭想起来,总是会心痛,那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上,他朝前走了几步,“千禧,跟我回去。”
骗到了人,徐玠开怀一笑,他用额头贴近怀里的布条,笑着问道,“他说要你跟他回去,去吗?”
片刻,他朗声大笑,“她让你滚!”
杨玄昭眉头一皱,朝前一步,却发现徐玠也往悬崖边凑了凑,他心下一惊,“徐玠,你先往后退退!”
退?
不可能退的。
徐玠想得很清楚,若现在转过身去,事情败露,他们必定返回搜捕千禧,她那么大的肚子,不到半日的时间,肯定不够她逃。
跳下去呢,可能会被杨玄昭发现不对劲,因为他不可能抱着千禧跳崖。
但还有一半机会,杨玄昭会派人去底下搜救。
这绝壁有多深他不知道,底下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但一定很深,不然不会云雾缭绕,他跳下去,杨玄昭若是要派人搜,人少了是下不去的,这样一来,至少可以给她削弱一半的人力,或是争取好几日的时间。
无论如何,都比杨玄昭现在折返回去好得多。
也不知千禧走到哪儿了?
徐玠想赌一把,赌杨玄昭有没有心,或者说,他这些年对杨玄昭的情义,是否连轻得像风一样虚无。
杨玄昭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往前挪,虽然他心底认为徐玠绝不可能寻短见,奈何悬崖实在唬人,一点意外都足以让人丧生。
察觉到他的靠近,徐玠又将怀中一团衣裳裹成的布条抖了抖,贴近额头对她耳语,而后朗声道,“杨玄刀,我头一回救你时,是你没有对我说真名,还是我听错了?”
杨玄昭想起那日被娘亲的马拖行到浑身无力虚脱后,倒在灌木丛中,绝望地等死,一群土匪冲出来,他甚至笑出了声,渴望那群凶恶的土匪把所有人都杀了,皆大欢喜。
没成想,他竟被人背走了,背到山洞里,迷迷糊糊中,有人在给他灌水,就是这一口水,让他活下来。
徐玠那时候并没那么高大,塞了一块饼子给他,“叫什么?”
他哑着嗓子答,“杨玄昭。”
是徐玠自己没听清,不过他也不在意,那时候徐玠哈哈笑着对他讲,“杨玄刀?好霸气的名字,我叫徐玠,以后你跟我混,保准没人欺负你!”
杨玄昭并没有感动,只是麻木地吃着他给的饼子,与国公府的馊食并无太大的区别。
他拒绝了跟他混邀请,回到了军中,军中残酷,但他习以为常,并不觉得难受,娘亲苛待,他也习以为常,只是徐玠这个土匪,总是在青州那一带游走,出任务时,难免与他碰见。
每一次他都邀请自己,无喜无悲。
后来大哥被他亲娘和二房的人联手害死了,潘雪聆迁怒了不少人,包括他,走投无路之际,他不知去向,除了徐玠的邀请。
后来的日子,徐玠总以大哥的姿态将他护着,在徐玠身边,可以不做事,可以不说话,甚至可以给徐玠甩脸子,他时常想不通为什么,如今,他真有些想问。
杨玄昭蹙眉,“是你自己没听清。我回答你了,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徐玠有些惊讶,他真以为杨玄昭对他不在意至此,“问!”
“为何只有我是特别的?”杨玄昭问出口。
徐玠哈哈大笑,“因为只有你认字啊!蠢蛋!没有你,我们连官府的布告都看不懂!”
他发现杨玄昭认字时,万分欣喜,止不住想靠近这个人,想收他做小弟,哪怕他愿意教他认一两个字呢!
他问过几次,杨玄昭的回应却很冷淡,渐渐的,他便不再找了,可他依旧留杨玄昭在身边,他就是想要靠近一个能认字的人。
他嗤笑道,“你以前问我为何选择江祈安,跟他来种地,不怕你笑,我与他相处半个多月,他教我认了百来个字,虽然我全忘完了,但这百来个字,比跟你一起的十年都多!”
“肯教我认字,教我道理的人更好,不是吗?”
杨玄昭在听到这个理由时,心下一沉,一沉到底,而后开始疼痛起来,以前他也很烦这种感受,徐玠也好,千禧也好,为何总站在江祈安那边。
他并不明白这无端的烦躁从何而来,只是厌恶极了。
杨玄昭紧拧着眉头,“那我以后找人教你?”
“滚蛋吧!”徐玠高声喝道,“你这种人,活该一辈子孤苦伶仃!白瞎了那些年我对你的好!”
“千禧说,她宁愿死也会跟你回去!你要做你的国公就一个人玩儿去,老子再也不陪你玩儿啊!狗东西!”
说完,徐玠抱着那团布纵身一跃,朝悬崖跳了下去。
双脚离了地,坠落的瞬间,他还不免嘲笑自己蠢,竟哈哈大笑起来。
他原本还想看杨玄昭是什么样的表情,跳下一瞬才意识到,他好像永远没法求证了。
不过也无妨,当土匪就是这样,永远都是豁出命去,能不能有明天,得看老天开不开眼。
只是这悬崖好像很深,这次真开不了眼。
他抱紧了怀里的一团衣裳,是她随身换洗的衣裳,心里忽而生出念头,倘若他早些认识千禧,一定把她抢来做媳妇儿,才不管什么武一鸿江祈安杨玄刀。
拜堂总比拜把子好。
坠入云海时,他依旧自以为洒脱。
杨玄昭对他的纵身一跃始料未及,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哪句话是临终遗言,他是那种想要自绝的人吗?他怎可能就这样跳下去?还抱着千禧?他疯了?
脑子里一万个为什么疯狂冲击着他的认知,他站在原地僵住,瞳孔缩紧,始终反应不过来,徐玠已经跳下去的事实。
直到副将在耳边唤他,“国公爷,现在该如何是好?”
杨玄昭这才回神,踉跄着朝崖边冲去,底下是白茫茫的一片,云雾缭绕,早已没了人影。
后知后觉震颤来袭,心像是被剐了一层皮,淅淅沥沥落的满地都是,低头一看,那层皮上扎满了人,再重一点,再痛一点,他或许就能有所察觉。
“徐玠——!!!”
他朝悬崖底下歇斯底里狂躁地大喊,“徐玠!你这个混蛋!你凭什么敢跳!还带着千禧!”
云海中空无一物,只弥漫着冰霜寒意,连一丝波纹都不曾看见,宛如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象。
他扒拉在悬崖边,副将带着人将他按住,“国公爷!他怀里的是个假人,夫人并不在那里头!我们兴许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
杨玄昭抬起头,双眸里的狂乱平息片刻,却在下一瞬,再次卷起风暴,“给我下去捞!”
“那夫人还找不找?”
这个问题让杨玄昭从狂乱中冷静,瞬间明白了徐玠的意图,只为了调虎离山争取时间?
呵,蠢死了!
徐玠是被蠢死的。
他暗骂。
就算大多部分人都被调走,他仍留了看守的人,她一个大着肚子女人,如何能逃得掉!
他对副将吼道,“先找人!尸体也要找到!”
他为徐玠这个决定不值得,又气不过他竟敢跳下去。
哪怕丧命,也不愿让千禧回到自己身边?他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心又开始密密麻麻一点点剥脱着,一阵阵地撕裂。
他从未没想过害千禧,千禧却因为江祈安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