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那当然好啊!怀孕前几个月胎像不稳,现在有五个月了?回去看看也好,正好我有事托你办。”
“母亲有事直说便是。”
潘雪聆话锋一转,“金玉署高粱声你该熟悉,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千禧紧张起来,“嗯……是个极好的人。”
“嗯,听说人品极好,只可惜有个病弱的儿子。”潘雪聆慢悠悠说话,“他那儿子叫高长生?听说与你交好?”
千禧连假笑都维持不住,“只是认识而已。”
潘雪聆根本不在意千禧说了什么,“也没关系,我听说高长生天生体弱,如今命悬一线,气若游丝,你与他从小结识,想来也颇觉遗憾,我为他找了个大夫。”
她转头开始介绍,“这位是齐大夫,对天生体弱颇有心得。”
齐大夫闻言,立马起身对千禧拱手一礼,“夫人,齐某的确对此多有研究,想那高家的小公子,自娘胎礼出来便带喘,应当是喘嗽之疾。”
“齐某以前多有得遇,迄今为止,已经治好喘嗽病患二十三人,
听闻高家小公子也有此疾,便想借此继续研究此病。”
千禧蹙眉,陷阱呐,忍住了咆哮,“那齐大夫为何不直去岚县,找到那高家小公子?”
齐大夫一时难堪,往潘雪聆看去,潘雪聆不悦,“你和高长生到底是友人,恩情也好人情也罢,你也是个媒氏,不会要我教你?”
千禧忍了一口气,“嗯,也对。敢问母亲,要这份恩情何用?”
“高士曹有个弟弟,弟弟的小舅子管着延阳村的盐井,可是?”
千禧装傻,“我并不清楚。高士曹几乎不与我们说他的私事。”
“无碍,你只需牵线搭桥将齐大夫介绍给高士曹便是。”
千禧胸口闷得说不出话,她若牵线了,他们自有手段威胁。
潘雪聆继续加码,“哎,那高家小公子年纪那么轻,未来前途一片,可惜啊,谁家父母舍得。”
“我记得武一鸿也有个弟弟,什么病死的?怪病?你公婆白发人送黑发人,太苦了。”
“齐大夫专治怪病,每年请他出山诊治的人排在长陵山外,人最多的时候,财宝能排十里路,齐大夫从不为钱,钻仰岐黄,十年解一症,可谓痴绝。正巧他出山了,我才凭着旧交将人请来,过不了多久,齐大夫又得闭关去了,是么?”
齐大夫答,“是,多谢老夫人挂念,青囊穷理,不可于尘世逗留太久。”
一句句犹如重锤的话砸在千禧心里,烈火煎熬她的心。
她当然想高长生能得到医治,谁也没法容忍家里的孩子像武双鹤一样死去,可是她若牵线搭桥,常人如何能抗住雄厚财力的诱惑,暴力的逼迫,进退维谷的抉择。
延阳村的盐井官督民产,每年产量颇丰,往西北一带出售,盐税也是岚县极其重要的收入,若真让他们的人占了位置,油水不就全到他们自己包里了?
甚至不想与高粱声说此事,在金玉署的处事准则中有那么一条,媒氏当不设险以试人心,一个人的好心,就该被好好保护,凭什么用极端与恶劣去考验!
可不说,让高长生错失一次活下去的机会,她心里也过不了那坎。
她没有当即答应,而是问齐大夫什么时候离开青州,潘雪聆不让她多问,还让她好好考虑,还提醒千禧,“你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五个月了,能平安生出来,才是你作为母亲该做的事儿。”
又是一个烦闷的夜。
哪怕已经入秋。
窗边的榻上,月光白晃晃的,落在她身上,不暖不凉,不重不轻,无力极了。
她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孤独的人,如今是了。
以前,苏丽说她是个叫嚣着幸福的人,幸福得不管他人死活。
如今,娘亲不在,武一鸿不在,武双鹤不在,公婆不在,江祈安不在,她孤立无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再也没人在她身后,支撑着她每一个决定。
她忽然理解了那一份苦,苦到不敢相信活下去就有希望,那些谈论着幸福的人,反倒像是薄凉与尖酸的挖苦。
这样的沮丧如同梦魇,越想越沉,越沉越深,她觉得自己快熬不下去了,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口气都吸不进胸腔。
大概是名为绝望的东西,再一点一点拖着她下坠,坠入漆黑无尽的深渊,看不见云霭烈阳,听不见风吹鸟鸣,闻不见泥土花香,只剩漆黑与空洞。
她忽然给了自己一巴掌,虽然不太重,却清醒不少。
她是见过幸福的人,凭什么不去相信。
她都不信了,又凭什么告诉别人真的可以!
更何况,没有这点希望,她活个屁,倒不如早些死了痛快。
哪怕只是强撑。
心里头愤愤,肚子里面又挨两脚。
千禧察觉了,在她每次开心或难受时,肚子里的孩子总会给出反应,就像世间一定有人会回应她一样,总有人,能感到她的喜怒哀乐。
她对着肚子问,“你对我有意见?”
孩子像是听懂了她的问话,又动了动。
“你不喜欢我哭?”
孩子又动了动,但动静轻微,千禧竟觉得肚子似被一阵轻抚,是温和的,舒适的□□相接。
千禧忽然一阵委屈,“好嘛,娘亲对不起你,你原谅我了,就动给我看。”
她将手掌贴在肚皮上,半晌,没有动静,她忐忑地等,以为孩子又睡了,却是忽然,感受到肚皮被轻微地抵住,像是一只小掌,在隔着肚皮轻触她的掌心。
千禧破涕为笑,“知道了,睡去吧!”
蓦地一抬头,好大一尊黑影立在窗前,月光在窗户上投下轮廓,隔着窗户,她看不见此人的脸,却是瞧见这漆黑轮廓双手捧着的碗边。
那碗,在发光。
许是碗里的汤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儿,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酒酿香气,她竟然不怕,还生出熟悉且安心的感觉。
怔愣片刻后,她颤着嘴皮
轻声开口,“徐玠?”
徐玠捧着碗,从支着的花窗外送进来一个碗,千禧赶忙接过,随后黑影蹲下身,探进来一个脑袋,“怎么一碗甜汤都不给你喝啊?”
千禧捧着碗,酒酿的热气氤氲熏上来,眼眶瞬间就给热了,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全砸落进碗里。
徐玠抬眸,看她那想憋又憋不住的劲儿,心里乌泱泱喧闹起来,嘈杂得他理不清是什么情绪,只觉闷痛,他眉头紧皱着,眨眼间,眼眶发热,想骂人又觉得无力,嘴唇蠢蠢欲动,始终说不出话来。
最终他偏过头轻笑,笑得苦涩,却又掩饰着苦涩,“趁热喝!我特意找岚县老板做的,端过来一刻都没歇!”
千禧捧着碗,唔一声,拿起勺子时,手颤个不停,碰得碗边响,含第一口进嘴里,不甜不腻,淡淡的酒酿,淡淡的桂花,温度微凉,是记忆中的味道,是娘亲小时候对她承诺过的满足,那一刻,她的眼泪汹涌如潮。
哆哆嗦嗦又吃了好几口,眼泪根本停不下来,让碗里的甜汤,多了一份咸味。
徐玠不知何时从窗户钻进来,见她哭得跟个娃娃一样,即使她不开口,都能感受到她的委屈,他掏出了手绢,想给她擦眼泪,却在半空中僵住,只能将手绢往她面前一凑,“再哭鼻涕都掉碗里了!白瞎了我这一碗汤!”
千禧还是说不出话,总不能用别人的手绢擦鼻涕,只能用自己的袖子勒了一把,根本擦不干眼泪,而后捂在袖子里啜泣一会儿,深吸一口,才将甜汤吃得干干净净。
灯火如豆,颤颤巍巍,却在秋夜有了暖意。
千禧问徐玠为何会来,他说,“想来看看你。”
千禧又哭得厉害。
徐玠不想她再哭了,问她,“孩子是谁的?”
千禧别过脸,“你不是知道嘛……”
“那天晚上?”徐玠想起了很不好的经历,“哎……我要是江祈安,我能气死。”
千禧沉默。
不敢说。
不敢说想他的话,不敢设想他的处境,更不敢想他那细致敏感的心,怎么去消化的如今种种。
她转移话题,将杨玄昭和潘雪聆的事儿,一股脑吐给徐玠,听得徐玠越发酸楚。
千禧却觉着自己活过来了。
她还以为天不会亮,想过消沉堕落,想过永远沉睡。
可她的天很容易亮,她很容易在这世界感到安心,一碗甜汤就够了。
两人聊了很久,徐玠问她,“怎么办呢?你过得这么苦?”
千禧都已经坐到床上了,垫着肚子,啊!好烦!
先不说潘雪聆时时刻刻让人盯着她,就算要跑,跑回岚县潘雪聆和杨玄昭不会派人来追她吗?就算到了岚县,她该做些什么?怎么样才可以救江祈安?还有高长生的事儿如何抉择?
她不想过浪迹天涯的逃亡日子,她想在亲人全在身边,有一份安稳。好好做个媒氏,有一份期待。想买什么就能买得起,有一点闲钱。想吃什么就能吃到,有一些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