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莲花也不是四季都有,等插完秧苗应当就能初见雏形,而后便是一日日的茁壮,最后开成一朵盛放的金莲。”
  一朵盛放的金莲……
  千禧猛然惊醒,满头是汗。
  不知为何,自打江祈安离开后,她总能梦到那日在观莲台上的场景。
  她记得她那日为此震惊,激动得说不出话,盼着稻谷成熟的时候再来看一次。
  可为何梦里的江祈安泪流满面,说出的话压抑遗憾满是悲伤?弄得她也跟着落泪珠。
  且是一连数天都在做这个梦。
  一定是压力太大了,她给自己抓了两副草药。
  江祈安走前,给莲花村的官吏下了死命令,育苗插秧,绝不容有失。
  莲花村所有人都为此绷紧了神经,由翁四娘亲自督导,从谷种的看守分发,耕牛农具的分配,到育苗知识的教授,无一不细致入微,三令五申。
  耕牛是最难分配的东西,小牛倌家的牛年纪小,数量不够,江祈安早就打好招呼,全城调配,通过水路调运,千禧管辖的几户人家等到耕牛时,高兴得哭出声来。
  与莲花村的慌乱相比,马儿洲的农户则得心应手,率先犁平了泥田,抛洒了稻种,还能将自家耕牛出借。
  一个陌生商贾来到马儿洲,见此处运作有条不紊,难免惊叹。
  他找了一个穿着最差的老者问,“老人家,瞧你衣裳都破了,腿脚也不方便,家里也没个人帮忙,这日子苦不苦啊?”
  老者刚干完活儿,气喘吁吁,“苦啊,能不苦嘛!”
  商贾露出满意的笑容,“老人家这么大年纪还如此辛劳,某看了真是心痛。”
  “苦的又不是你,你心痛个啥玩意儿?”老者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你干啥的?讨水喝?”
  商贾连忙道,“是,路过此地,想讨口水喝。”
  老者二话不说,将商贾领回家了,一路上,商贾自我介绍,说是自远方来此,初来乍到,绕来绕去全是废话,不说目的。
  老者笑而不语,到家一盆水浇下去,冲干净身上的泥,转身就换上了干净的绸缎衣裳,精致刺绣的腰带,还给自己脖子上挂了串珠子。
  衣衫褴褛老者立马变成干净体面老人,惊得商贾瞪大了眼,“老人家既有好衣裳,怎么还穿那烂衣裳?”
  “谁干活穿好衣衫啊!”
  老者换完衣裳就热情起来,给商贾沏茶,“尝尝,上好的月牙茶!”
  卷了烟塞进烟杆子,问客,“你抽不?好烟叶子!”
  宰了几块卤鸭摆在客面前,“尝尝,自家做的卤鸭,我可不爱吃什么点心!”
  热情得那商贾无所适从,“这些都是好东西啊,老人家平日里也这么吃?”
  老者再次笑而不语,跑屋后头转了一圈,手里抓着一把东西,商贾摊开手后,他丢了两条肥嘟嘟的蚕进他手里,吓得商贾登时面色大白,将那蚕甩了十万八千里远。
  老者蹦着就去将蚕捡回来了,嘴里怨着,“你这人,蚕乖乖让你摔死了可如何是好!”
  商贾觉着他一定是在戏弄自己,哪知老者表情一变,笑嘻嘻问他,“想要么,这么胖的蚕?”
  商贾惊魂甫定,还是点了点头。
  老者忽然挑高了眉,一脸得意的坏笑,“想要买地吧?”
  商贾还没来得及点头,老者忽然大喝,“没门!”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连蚕都没见过的人,还想跟老子买地!”
  “你们这些有钱人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那么不要脸?”
  “地垦好了,日子好过了,就他娘的拿着钱来砸我们这些老农人!以前吃不上饭开荒地的时候怎么不拿钱来砸我们?”
  商贾被这突然的变脸呛得说不出话,只能呆愣在原地。
  “像你这样富家老爷,我见多了,变着法儿的骗咱的地,我告诉你,咱马儿洲没有一户人家会卖地给你!”
  “我们还等着流水入户呢!我香花皂都买好了!”
  商贾连买地的话都没说出口,就被劈头盖脸好一顿骂,只能灰头土脸地走。
  临走时,老者的两个小孙女的回来了,老者夹起嗓子问她们,“今日在庠序都学了什么?”
  “先生教我们认字。”
  “认了什么字?”
  两个小孙女头一摇一摆的,齐声朗读,“万般出路,唯有自强!”
  商贾回到青州国公府邸时,杨玄昭和潘雪聆正在宴请宾客,潘雪聆在酒席上问,“交给诸位的事儿可有进展?”
  众人长吁短叹纷纷摇头,“难呐!自打江祈安在年宴上说了那番话,上到士绅商贾,下到一个不识字的老头,一听卖地二字,跟点了炸药似的!”
  “
  这跟江祈安说的话关系不大,主要是那流水入户实在唬人,现在他们可谓是群情激愤,此时硬碰硬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潘雪聆冷了脸,“正因如此,我才召你们来。”
  “江祈安可是在策论中写五年内成为超越咱们青州的人,别以为他是个毛头小子,不到一年,莲花村落成了,还搞出了流水入户,你们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他那大渠一通,横贯整个菱州,届时他的官职绝不仅有七品,皇帝定倾尽所有帮扶他,菱州三十二城,若真能落到他手中,他策论中所写,诸位觉着还是空谈么?”
  “届时,盐铁丝绸粮食均不再依赖我青州,你们的财路全会断掉,我们还是前朝旧臣,梁帝会放过我们吗?”
  “什么群情激奋,是你们的钱给的不够多!”潘雪聆朗声道。
  这话让众人沉默。
  停顿半响,她继续道,“我会让江祈安死,你们也别闲着,给我上手段!”
  众人面露难色,“可这……上什么手段?岚县的官和百姓都抵触得很。”
  杨玄昭蓦地轻笑,朗声开口,“母亲,诸位伯父,莲花村通水不过三月,才刚刚开始,人都觉着新鲜,等他们腻了倦了,抵触自然少很多。”
  “但又不能太久,若真让莲花村将稻谷种出来,那这事儿又会成为比流水入户还要振奋人心之事。所以莲花村依旧是重中之重。”
  “莲花村的人从未收获过什么,民心算不得稳,得掐了他们的青苗,彻底断了他们的念想!”
  “这是其一,其二便是流水入户让江祈安有了名声,直接杀了他,岚县的人只会痛哭惋惜,反倒会歌颂他的美名,继续抵抗我们。所以江祈安不能死,或者说,不能死得光彩!”
  “横征暴敛,贪财受贿,劳民伤财,这样的名声往他头上一扣,岚县那些起哄的人自然会散。”
  “其三,岚县民智已开,愚之无术,钱不再是他们唯一想要的,诸位叔伯倒不如从他们的家人与信誉入手,一定比花钱管用。”
  “我为诸位叔伯提几个人,县丞孙秀,若江祈安不在,他就是唯一可以稳住局面的人。他在江祈安未上任时,卖官鬻爵,贪污受贿,十年不作为。”
  “金玉署的力量不可小觑,开民智与此衙署脱不了干系。金玉署士曹高粱声,他儿子得了顽疾,至今都只吊着一口气,无法医治。”
  “马儿洲翁四娘,定海神针,马儿洲不乱,岚县就不会乱,但此人不好对付,连嫁两个丈夫这等荒唐事都能变成人人称颂的好事,可见其声望极高。但这事既然逆了天理,便可从她这两个丈夫下手。”
  “还有那十个被授予匾额的匠人,江祈安想培养一批匠人,从事极其细微匠造技术,为的可不是做些什么家具宝盒,他的目的是造船,只要没有这些匠人,尹兆阳再有技术也孤木难支!”
  “富商田锦,此人不算江祈安的人,但他夫人是乐芙蕖的侄女,手底下十几间书坊,听说她与田锦不合,须得万分小心。”
  “苍蛟营穆如光,此人的军队若一直驻扎在良河,是一个不小的威胁,但他只听命于皇帝,这事儿只能母亲与我去说。”
  “还有最重要的人,芙蕖夫人。”
  “芙蕖夫人已死多年,但行事之时,万不可诋毁此人,不然一定会被轰出岚县,绝无成事的可能!”
  杨玄昭一番话,算是给在座的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在外人眼里,岚县不过是一座寡妇城,出了个芙蕖夫人,媒氏猖獗的穷地方。
  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只有生活在其中才知道,若他不曾见过,便不会知道一个媒氏是如何渗透人的思想,一点点让那些平庸的人为官府所用。
  待人散去后,潘雪聆漫不经心地道,“你倒是比你两个哥哥都聪明,就是没什么心劲儿。”
  “多谢母亲夸奖。”杨玄昭低低垂首,很是谦逊。
  潘雪聆微微颔首,应下这声母亲,“我不求你把我当生身母亲,但我们是一家人,荣辱共生。”
  “儿子明白。”
  “说说吧,想要制住江祈安,不是还有方法么?方才当着众叔伯的面,为什么不说呢?”潘雪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