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可结果呢?”
  江祈安又停顿,目光灼灼望着底下的人,一片死寂,不少人不敢抬头。
  他忽然扬高声量,“八个乡,除了马儿洲,无一幸免!”
  “同样的土地,同样的辛劳,同样的世道,你们去看看那三元乡农人的十年前就落成屋舍,再去看看马儿洲的翻新了三四次的屋舍,你们去看看不就知道自己上当了么?钱进谁的袋子里了?”
  “那些怂恿农人卖地的官,那些欺负农人不识字的乡吏,那些助纣为虐的商贾,他们过得很好吗?”
  “不见得!”
  “万事不由自己做主,他能过得好?没见过做狗还能出人头地的!”
  底下鸦雀无声,只有此起彼伏的叹息。
  千禧挨着乐悦坐,好半天了,乐悦都撑着额头低垂脑袋,一次眼神对视都没有,看得出很是焦灼。
  让人沉思了半晌后,江祈安朗声道,“但那是过去!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们只要看以后!”
  “不瞒诸位,今日所有的饭食,约莫四百人份,都是连夜从马儿洲运来的,所有的新鲜菜,都出自两户人家。”
  “仅仅两户!便能包下四百人的新鲜菜,诸位不觉惊愕吗?”
  “不仅如此,芙蕖夫人故去那年,马儿洲的耕地仅八万亩,如今,整整翻了一倍,且这十六万亩的土地的地契,全在农人自己手里!无一例外!四个大菜市,九成是马儿洲的菜!”
  江祈安蓦地轻笑,“这么说吧,整个岚县的人,都是靠马儿洲养活的,那岚县其他人在做什么?养外面的大爷呢,实在是吃里扒外!”
  这话江祈安临时加的,他原本只打算提以后,奈何情到深处,不自觉就骂出来了,只得及时收住。
  他话锋一转,“前不久,有人拿数百万的白银要找我买莲花村的耕地和山林,八条大道的路权,无何泊的所有权,还有十来个渡口。”
  “数百万两啊,有了这些钱,我岚县库房堆都堆不下,我岚县的官员锦衣玉食,我江祈安能给你造一个美梦,让你们全都做上富足的梦,便以为自己高人一等,未来可期。”
  “但代价是什么,是要那些劳作的百姓交更多的赋税,从此做不了自己的主,被迫卖身为奴!”
  “就为这一点,我跪不下去!”
  “我岚县若无战事,若无人将土地贱卖,百万两算什么东西,我们有山有水,有人有矿,坐在堂厅东侧的,有技艺匠人,坐西侧的,是士人是文人,南面的农人商贾,西面是我们新的一批官吏,这点钱我们能挣,还能挣得更多!”
  “我今日在路上时,就听闻百姓们喊呐,香花皂买不着了,今日不过是莲花村流水入户的第十天,仅仅十天而已,诸位可见着了?何等力量!何等不凡!未来还有更多等着诸位发掘的商机!”
  “再来回答一开始的问题,究竟是什么让岚县从贫穷到富有?”
  “人心,何为人心,一颗富有力量的人心。”
  “力量从何而来?看得见希望,才有活着的奔头。”
  “苦于奴役的人,生不出人心,苦于温饱的人,腾不出手脚!”
  “诸位不要再抹杀人心了,路究竟该怎么走,以史为鉴,还不够清晰么?”
  “至此,本官向诸位敬告来年的最重要的事宜,莲花村山林的规划,三道口大渠继续向东挖掘,对非农籍持有土地者加征土地税,减免人丁税,对技艺匠人给予扶持,妇人义诊共济金的规整……”
  江祈安一口气念了十来条新政,虽说只是笼统地告知,却是字字珠玑,每一条都听得人心一颤,有高兴的,也有发愁的。
  所有人都在为他说的条例震颤,千禧却怕怕的,他果真是在宣战,直白地告诉青州势力,他要与之对着干,不留一点余地。
  她不敢细想,那些人,会怎么对江祈安?
  不过,到底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她喜欢的今日的江祈安。
  很喜欢。
  出生贫苦,便为贫苦之人而战,是贫苦人的幸运。
  江祈安念完那些新策,目光扫向在座所有人,有人摇头,有人笑,有人恨他,有人担忧地望着他。
  如此,也够了。
  只是……
  他害怕这样的锐利,会让身边的人受到伤害。
  可若不做,亦会是一种伤害。
  境地两难,要做便只能更决绝,更疯狂,更义无反顾。
  他甚至不知对手会如何出招,皇帝是否还对他给予半点期望,前途未卜便前途未卜,整日耽于恐惧,畏畏缩缩,如何能成事呢?
  他咽下恐惧。
  抬头时,眸光清明,坚定。
  沉下一口气后,他中气十足地对所有人讲:
  “万般出路,唯有自强!”
  “我将芙蕖夫人供在县衙的金莲给融了,做成了二百八十八块题有‘自强’二字的匾额,今日受邀而来的人每户都有,离席时便可在门前领。”
  “至此,敬谢诸位!”
  “恭祝诸位新岁祯祥,日日吉良!”
  第207章 你的所有晚宴后,外面放起了烟花。好……
  晚宴后,外面放起了烟花。
  好多人都喝醉了,翁四娘和乐悦呕了一整天的气,喝醉后,突然勾肩搭背起来,千禧被缠了一天,将她们的关系彻底听明白了。
  翁四娘对乐悦讲,“妹妹,我是真心疼你,那些年我们一起修码头的,我负责菜,你负责做菜,田锦负责修码头,那会儿还是个好男人,咱们都是一心希望岚县好的。”
  “后来田锦变了,背离了你姑母的初心,那个时候你就该走的。”翁四娘拍着乐悦的背,说得语重心长。
  乐悦叹气,“四姐,那时候幺女才五岁啊,我怎么舍得啊?你也是做娘的,不心疼吗?”
  翁四娘笑了,“借口!你幺女现在都十七了!这也想要,那也想要,纠纠缠缠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也没求你什么,非得这样说我?有两个男人了不起啊?”乐悦气呼呼的。
  “你是我妹子!我说你两句怎么了?”
  “你那是炫耀!”
  “呸!我至于跟你炫耀么?我最气的就是你现在什么事都不找我,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要你的驴肝肺!”
  翁四娘抓起乐悦的手,“你跟田锦离了,尽管来找我,姐姐帮你!”
  乐悦拍开她的手,“我跟谁离了也不来找你!”
  千禧看她们醉得不行了,就方才那几句话已经是车轱辘话了,反反复复说了一下午,爱恨交织的,谁也说不清了。
  江祈安应酬了好久,才得空抽身过来,可算结束翁四娘和乐悦间诡异的纠缠,翁四娘见到江祈安就迎了上去,“小江大人,咱们马儿洲什么时候流水入户啊?”
  江祈安今日好像回答了一万次,他淡淡笑着,“莲花村的百姓能有收成,我就安排马儿洲的事。”
  “好啊!”翁四娘喜上眉梢,欣喜若狂,“你放心好了,你要的种子,我全备好了,马儿洲的人我都没舍得让他们种!江大人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江祈安应道,“善,翁夫人的看守也严密些,初四我让人去运来!”
  “没问题,三十多个壮汉日夜轮守,刘校尉的住处我也安排得妥当,投毒那档子事儿绝不可能再发生一次!”
  翁四娘说话时永远中气十足,坚定又笃信,听的人心里踏踏实实的,也难怪能将马儿洲变成如今模样。
  说完,江祈安目光幽幽望向千禧,眼神霎时温柔起来,又留恋不舍得移开,看得千禧有些不
  好意思,不过他们约定好,不在人前显得亲密,她也偏头避开。
  许多乾忽然醉醺醺地迎上来,逮着千禧叽里呱啦说胡话,“千禧丫头,快去,见明那娃喝多了,你去帮个忙?”
  千禧嘴角一抽,许多乾为了撮合她和他儿子实在是不遗余力,费尽心思,纠缠不休,她笑着拒绝,“三个姐姐不是还在吗?”
  “她们最烦自家弟娃了,谁管他啊!”
  “我管也不太合适。”千禧刚说完,翁四娘像听见了什么新鲜事,乐开了怀,“去呀,千禧丫头,你这还听不出来,人家钱爷是有那意思呢!”
  她能听不出来么……
  不过看翁四娘的架势,好像要就此开始大谈特谈了,她赶忙溜了,转身后,她没见着江祈安眼里一闪而过的幽怨。
  年宴认识的人还挺多,这个说说,那个吹吹,个个嘴里谈的都是大生意,有些人她不熟识,但只要她说上那么一句流水入户,再冷的场面都会瞬间热络起来。
  可恶啊,她也好想要流水入户。
  再晚些,已是散场时候,武长安与梁玉香要回家了,她刚想跟着一起走,就瞧见江祈安在阴影遮蔽的地方投来目光,是除去应酬后的清冷身影,眉眼间有几分倦怠,还有几分欲说还休的渴望。
  千禧道,“我等会儿再回去!”
  武长安和梁玉香也不多问,这两天热闹着,罢市的时间晚,只叮嘱道,“早些回,别走黑灯瞎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