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舒念芝啜泣起来,这话她不知道怎么反驳,方才她切实体会到了。
  千禧平复了好一会,心里头的怒火才被压制下去,她好声好气地跟舒念芝讲,“你若是个妓,那他们就会肆意玩弄你的身体,事后给几个铜板,那是价高价低的事,反正钱货两清,不会有人替你伸张正义,公道不在你,懂了吗?”
  舒念芝听见了,嗤笑一声,转过身躯,背对着千禧,没有反驳,没有说话,她还是不想承认,不想承认她信的东西都是错的。
  “你又知道什么叫身体吗?”千禧问她,语气很沉。
  舒念芝不搭理她。
  千禧觉得无论如何都要说给她听,还非得说,不说她不舒服,哪怕对方不搭理她,嫌她啰嗦,她也一定要说。
  “身体就是你的全部。”
  “吃饭睡觉思考,没有哪一样不需要用身体,有健全的身体,你就能赚钱。你不要以为就是睡个觉那样简单的事,且不说你会遇到凌虐你的人,单说怀孕生子,你就无法承受。”
  “生了孩子怎么办呢?你又是个妓,没人愿意娶你。”
  “你胡说!”舒念芝忽然反驳。
  “说没人娶你,你就急了?你现在十六,若你的处子身能值五百两,过了那夜后,你就只值两百两,多一个男人减去十两,每长一岁再减十两,胖了减十两,胖了减十两,生病了减十两,你自己算算,什么时候你一文不值?”
  “若满打满算,你活到二十五还貌美如花,怀孕了怎么办?你别说你在青楼没见过鸨妈妈堕胎?”
  舒念芝真见过,拿棍子打,喝药,惨叫连连,然后会有人端着一盆血水出来,那黏糊糊的,带着血腥味儿的东西,光是看着,都能让她把前晚吃的东西吐出来,甚至还有人一命呜呼。
  “可我能嫁个好男人的!”
  千禧无语,“就你这不死心的劲儿,谁敢娶你呀!不怕你红杏出墙啊!”
  “那干脆别活了!”舒念芝愤愤道。
  千禧有些头痛,她不知该如何形容她孤注一掷的性子,若是她有足够的知识,那孤注一掷便是她的追求。
  但很明显,她就是没能拥有知识的姑娘,生下来便只有一条路走,还是最没有尊严的那条路。
  她戳了戳舒念芝的背,“你有没有交过青楼外的朋友?除了跟青楼的姑娘出门,你还跟谁一起出过门?有没有青楼外面的人夸过你?”
  舒念芝高扬下巴,“有啊!多少人夸我漂亮,还夸我琴弹得好!”
  “夸你的是嫖客?”千禧道。
  被说中了,舒念芝猛地转过头瞪着她,眸子里有些不可思议。
  千禧摇头失笑,“在你眼中,这世间就是一个巨大的青楼,男人都是用*思考的,女人也是会跟你抢男人的,每个女人都见不得你漂亮,男人一定会为你的美貌折服,是不是这样?”
  舒念芝上下打量她,“难道不是?”
  “完全不是。”千禧笃定给出了答案。
  第125章 美人图“怎么不是?不然那些男人……
  “怎么不是?不然那些男人为什么要为女人一掷千金?那些死女人为什么要往我饭里搀吃了就会长疮的药?”舒念芝反问她。
  千禧觉得解释是徒劳的,这是她头一回离开青楼,未经历任何事,不管说什么她都没法想象,但只要她走出了青楼,早晚会明白一些。
  舒念芝见她不说话,觉得自己吵赢了,趾高气昂起来,“哼!跟个老妈子一样!”
  “老妈子才管你!”千禧心不在焉,注意力全集中在假山后的连廊。
  潘梧身后随着仆役,步伐飘忽着往荷塘中的八角亭而去,靠坐在凉亭中摆好的软榻,他似是长叹一口气,而后悠悠躺下。八角亭
  内掌了灯,灯火明灭,照在潘梧紧皱的眉上,看起来憔悴疲惫。
  千禧心里头蓦地有了主意,她攥住了舒念芝的胳膊,“要不要去唱一曲?”
  舒念芝一怔,原本该高兴的,却是想起方才被欺辱,心里有些怵,一紧张竟不自觉抓住她的衣袖。
  千禧看见了她眼中一瞬的犹豫,笑得温和,“没事,潘大人我了解过,与江祈安有往来,断不会做得太过。”
  舒念芝安下心,有些心动。
  千禧将她的蔫头花正正,抚平她凌乱的衣襟,“来都来了,不表现一下岂不可惜?”
  刚才还跟老妈子一样念叨的人,这会儿让舒念芝心里头胀胀的,说不出什么感受,只是让她紧绷的心稍稍松弛了一下,她挂着惯常桀骜表情,快而轻地点头。
  得到她的允准,千禧快步到了八角亭中,舒念芝怯怯在假山后看着,看着她跟潘梧说了什么,二人都带着礼貌的笑,潘梧眉心舒展,点头应允。
  千禧朝她招手,她颤颤走去,雀跃又忐忑,走到千禧身边,她道,“别紧张,我在假山那儿等你,好好唱。”
  这是舒念芝头一回正式为客人弹唱,她走到潘梧身边,福身一礼,声音止不住颤抖,“潘潘大人想听什么曲儿?”
  潘梧未起身,撑着胳膊,双眼微眯,“你拿手的就好。”
  舒念芝窃喜,抱着琵琶拨弄两声,刚开口,就哑了声音,顿时喉间干涩,臊得脸皮没处安放。
  潘梧低声笑了,忙给她倒了杯茶水,“来来来,舒姑娘,喝口茶,不必紧张。”
  舒念芝脑子浑浑噩噩,手足无措地就去端茶水,端起来的时候还将茶水晃到了小几上,青楼都有教过,把茶水晃出来是很无礼的表现,她更是无地自容,慌忙道歉,“潘大人,是奴家失礼了。”
  潘梧也不恼,只道,“小姑娘头一回怯场再正常不过,不碍事,歇会儿,想唱的时候再唱。”
  这番安慰很快起了效果,舒念芝饮下茶水后,深吸一口气,鸨妈妈说她行事冒失,最容易得罪客人,久久不给她上台的机会,她从来不服气,这次非得弹好唱好,出一口恶气。
  重整旗鼓后,她咬着牙摆好了姿势,换上娇俏笑容,“那我为爷唱一曲《一点星》。”
  潘梧挑眉,“一点星?怎从未听过?”
  “一点星是写给江畔渔夫唱的歌,讲的是风雨来临时,天黑得太早,渔夫在漆黑的茫茫江面上找不着渡口,他的妻子担心,提了灯渡口灯等他,又怕他被风雨迷了眼,便唱起了这首歌,为江面上的丈夫指引方向。”
  潘梧呵呵笑了,“嗯,挺好,唱来听听。”
  说完那番话,舒念芝的紧张消散了大半,熟稔拨起琵琶,幽幽开口:
  “九江连环山幽寂,罗罟携波去百里。
  骤闻滴滴沙沙雨,举目望,江波万里泛涟漪。
  风卷残云压头髻,一叶扁舟苦无依。
  归家不得迷踪迹,连叹命,无钱或该苦伶仃。
  愁啊愁,愁断肠。
  忧啊忧,忧满江。
  衣衫尽湿,涕泪泠泠。
  问天何故戏弄我,天不语,人不语。
  忽闻岸边渔歌起,犬吠连连,婴孩哭啼。
  拨云开雾,风雨静,只见一点星。”
  一曲唱罢,曲调悠扬婉转,歌声如怨如诉。
  千禧坐在假山边,听傻了,这样的姑娘,活该她表现!
  她就该在万人瞩目的舞台中央,让人赏心悦目,让人动容不已。
  她不自觉为她鼓掌。
  潘梧也不禁为她鼓掌,“唱得好啊,姑娘,情真意切,甚好。”
  舒念芝咧嘴笑了,连同语气也活泼起来,尽是少女的娇俏明媚,“多谢潘大人夸奖!”
  “这唱词写得极好,哪位大家写的?”潘梧与她攀谈起来。
  “这是江大人写的。”舒念芝语气尽显天真无邪,“上次我与江大人说了身世,他便为我写了这唱词。”
  潘梧嘴角一抽,笑得略微僵硬,他就想听个曲儿放松放松,江祈安无时无刻不在给他压力,年轻人真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和手段啊……
  “那唱词中的婴孩是你?”潘梧刨去压力,只论这唱词。
  “嗯,是我!我只记得一点,那时我应当不到五岁,我娘背着我去码头接我爹爹,后来他们穷得吃不上饭,就将我给卖了……”
  舒念芝记得,她对她娘大雨天背着她去接爹爹满是怨言,那么冷,风雨大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她连爹娘模样都不记得,只记得那雨落进眼睛里的感觉。
  怎么江祈安一改,竟改得如此动人,她不理解。
  潘梧捏了捏眉心,压力好大……
  “嗯,罢了,你歌喉动人,再唱几首吧。”
  潘梧说完,舒念芝唱了几首青楼学来的曲儿,潘梧听着,渐渐放松,半阖着眼,小憩些时候。
  舒念芝的歌声招来了不少人驻足聆听。
  千禧坐在假山缝中,享受着歌声,正好缓解整日的疲累,蓦地,假山背后传来脚步声,几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传来。
  “刚刚那唱词真不错啊,我听着像是逍遥郎的风格。”
  “周兄明白人,我也觉着是逍遥郎,这人从不露脸,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方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