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不知为何,这话深深触怒了千禧,她将那册子往桌上啪的一落,“什么叫没我想的那么简单?这事情原本你也应下,现在说不做就不做了,那张贤春大夫怎么办?难道要让她继续待在济世堂,明知全是假药,还要昧着良心去骗那些寻医问药的人吗?”
面对千禧的怒火,江祈安心慌意乱,“也并非不管……只是……”
只是怎么管,他也没想好,他并不了解黎可乌,他家盘根错节的关系他也摸不清楚,以他单薄的势力,潦草的人脉,并不能撼动那些盘踞多年的大家族。
在岚县他好歹是个官,可在菱州,他只是个空有状元名头县令,他的话无足轻重,甚至面对那些乡绅豪强,他不得不低头,岚县要富足,没有钱财,寸步难行。
千禧看着他唇瓣翕合,却久久不吐一言,眉眼低低垂着,虽然几乎没有什么动作,她却瞧得出他隐隐在害怕什么。
她忽然就卸了一口气,坐到了凳子上,捻起桌上的零嘴,“你知道我在生什么气吗?”
江祈安坐到榻边,与她隔得很远,自顾自揉捏着靠枕,低声应,“我说话不算话……”
千禧一个核桃给他扔过去,砸到他后脑勺上。
“痛!”江祈安惊呼。
千禧趴在桌上,半挂的纱帘挡住了他半张脸,她有些不开心,重重哼一声,“你说‘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是什么意思?”
江祈安局促不安,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支支吾吾,“就……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啊……”
她嗤笑一声,“呵,你就是信不过我!”
江祈安:“???”
“这话只有自认为聪明,看别人都是蠢蛋的人才会说!”
江祈安:“……我没有!”
“你下意识这么觉着了!我可是个媒氏,你那点小情绪哄骗不了我!”
“就是觉着我不懂,脑袋瓜笨,解释也嫌麻烦,你才能说出那样的话!”
千禧有时知道自己的敏锐,她察觉到的东西,当事人或许压根无知无觉,甚至不是有心,所以她明明白白说给江祈安听。
江祈安仔细品评着那句话,好半天,的确咂摸出些许隐隐的傲慢,他愧疚低头,“呃……嗯……对不起……”
江祈安说完,忐忑抬眸,却没见着人,一回头,不知何时,千禧已经蹲在了他榻边,扒着他的榻边,眸子似有熠熠亮光,定定望着他,朝他轻轻笑了。
“你遇着什么事儿了?跟我说说?”
江祈安一怔。
忽然的温声细语,忽然的亲切理解,他豁然明白了他全部的傲慢。
“是不是你也解决不了,才一个人伤神?”她偏着脑袋,乖顺靠在他腿边的榻,依旧笑得温和,好似并不觉得那是什么天大的事。
江祈安心里蓦地一抽,似有城墙垮塌。
他不开心时,总是习惯别扭地掩藏脆弱情绪,他明白的,他远没有多强大,世间他解决不了的问题很多,一旦遇上,他会责怪自己的无能。
千禧看他有口难言,继续诱哄,“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便只能怪你,你想我天天怨你?”
不想。
但有些害怕她过于犀利的眼,将他的脆弱赤裸裸剖开,那些不想见人的阴暗就这般明晃晃展示给她。
明明……他最不想让她看见。
不想让她觉得他连这样的事儿也摆不平,不想让她觉得他贫寒窘迫,不想让她觉得他自私龌龊……
他还是绷着一张脸沉默,怕一开口,就成了个无法依靠,难以指望的男人。
千禧的耐心即将耗尽,立即冷了脸,“你说不说?”
“不说我不开心了!”她坐上了榻,还狠狠挤了他一下。
江祈安不得不挪动屁股,“别挤,痛!嘶……我说!我说!”
千禧觉得这人还怪嘞!
大多男人都吃软不吃硬,他倒是吃硬不吃软,不逼一逼,他脑子里是不是在百转千回?怪不得这般别扭!
可细想,会不会只是怕她生气……
第116章 太缺男人了江祈安几乎难以对她撒……
江祈安几乎难以对她撒谎,她想知道什么,他都愿意说与她听,哪怕是剖了自己的心窝子,也好过她对自己毫不在意。
“黎可乌供给着军中药材。”江祈安道。
江祈安讲话切中肯綮,无需解释黎可乌盘根错节的家族关系,只短短一句话,千禧便觉着这是万分艰难的事。
她微微张了张唇瓣,“哦……是哦,前线若是战事吃紧,哪能容得下你告黎可乌的状呢!说不准你把事情闹大,那皇帝还会先杀了你灭口……”
前些日子去随他去军中,江祈安和穆如光的对话她听了个七七八八,西北南疆的局势万分紧张,还要防着青州内乱,若是此刻军队药物供给没了,那现在的朝廷也会生乱。
千禧明显有些失落,低垂脑袋,“可他人那么坏,为了敛财致使假药泛滥,要是害了人命……若我们不知道就罢了,但现在都知道了,心里总归不是滋味。”
江祈安想安慰她,正欲开口,又被她抢了话,“嗯……我知道这样的龌龊勾当每天都在发生,只是知道与不知道的区别罢了,虽然心里难受,但事情有轻重缓急,不能任由我一意孤行,对不对?”
江祈安:“……对。”
“那咱们也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对不对?”
江祈安喉咙一扯,“呃……对。”
他从头到尾就只说了一句话,她自己给自己哄好了,那他这几天时时刻刻怕她失望,准备的一肚子说辞解释说与谁听去?
所以她不会失望,只会认真听他讲原委,讲难处,讲那些身不由己,命不得已。
是他小人之心。
可还是万分不甘心,他自嘲一笑,“若是武一鸿,这会儿人兴许都已经衙门了……”
千禧脑子里
拐了几个弯才明白他在说什么,轻笑出声,“哈哈哈,你别说,还真是那般,那个莽夫!”
他看着她笑得眼尾飞扬,眸子的喜欢一点也藏不住,还是兀自觉着自己没那般热烈正直,她会喜欢如烈阳一般的人吧……
他拈酸地问,“武一鸿怎会是莽夫,他定会是那伸张正义的人。”
“嗯,对,连正义都不敢伸张可不行。”千禧一本正经,晃眼瞧着江祈安,他像是一团气堵在了嘴里,哽得眼色微红。
她微微皱一下眉,想笑话他非得跟武一鸿比个什么劲,话到嘴边,又收敛了那会传达暧昧的话,“你不是说只是时候未到吗?那要什么时候才能我们才能与黎可乌为敌呢?”
江祈安也按下那些不正经的心思,“等岚县能容纳十万流民,沃野千里的时候。”
没有壮阔高昂,没有小心忐忑,他这话说得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叙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千禧却依然听出了潜藏在话里的豪迈志向。
他从不是浮夸之人,他只会默默去做,做到满满十分也不会揽一分的功,挺不容易讨得好的性子。
但奈何实在优异,从不出岔子,只悄摸摸去考了个状元回来,刚成了县令,立马就说要收十万流民,拓沃野千里。
要完成这样的伟业并非一朝一夕,但她似乎能想象那样一个场景,在某个春风和煦的清晨,她会静静坐在窗边,回想起今天他说过这样一句话,而后转头对他感慨,“你记不记得你说过那样一句话?”
他笑得就如那春风一样,“什么话?”
“十万流民,沃野千里。”
“记得,如今不都实现了嘛。”他依旧淡淡。
千禧恍然回神,总觉得刚才的想象无比真实,他就是有那般踏实的力量,能在不知不觉间,朝他想要的结果而去。
只是……刚才那场景,怎么好像闺房中的场景?
千禧愕然,脸颊滚烫起来,她已经病入膏肓到这种地步了?
悄悄瞄了他一眼,他低低垂眸,淡淡望着不知何处。
窗棂有明晃晃的阳光洒落,落到他如墨长发和半张脸上,乌黑的睫羽纤长,顺直延伸,在眼下投出一片阴翳,那月牙唇瓣放松时会厚几分,粉得清淡,看上去丰盈软弹……
千禧一时没挪开眼,脑子里是那夜在仓库里,他覆唇上来的触感,像是剥了皮的桃那般柔软,含进口里,全然被体温浸染,又不禁联想那梦,被齐齐搅弄的猛烈感受……
他倏地抬眸,眸光星亮,千禧被逮了个正着,浑身一紧,陡然夹紧了腿。
“怎么了?”
千禧咧出僵硬的笑,摇头摇得发髻上的步摇叮铃作响,“没……”
江祈安觉得怪异,微微眯眼,瞧她脸红扑扑的,鬓角碎发被汗湿,不解地抖开了折扇轻摇,“热了?”
呼呼风吹来,还是解不了燥。
千禧摇头,又极快点头,她脑浆都摇匀了,才想起自己来干嘛的,只能落荒而逃,“张贤春大夫还在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