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江祈安说到此处,不禁感慨叹息,“可惜她的子孙后代都不能再入仕了。后来的皇帝派了多任县令,试图抹去她的功绩,他们觉得岚县的百姓是愚民,糊弄两下就行。”
“可没想到,岚县子民都被芙蕖夫人养的很好,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善恶有道,是非分明,没那么好糊弄了。”
千禧给听得眼泪潺潺,抽抽啼啼,“听几遍都觉得难受,薛县令也待芙蕖夫人很好吧,不然芙蕖夫人也不敢放开手脚去做。”
“嗯,听说他自己揽下了所有罪过,从论罪到被斩首,总共不过三日,为的就是让皇帝不再追究,以及……让自己的死惊醒那些尚不知情的人,给岚县的百姓留足了筹谋的时间……”
江祈安叹息着说完,桌边已经围上了好几个人,“可歌可泣的一对佳人……”
“好人啊!”
“好人都不长命。”
千禧也听得认真,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周边好几个人也在听,她低头抹眼泪,不想让自己哭得难看。
江祈安一直都若有所思,此刻回过神来,发现被围了,有些不自在。
有人问道,“姑娘穿的就是云纱?怪不得卖那么贵,咱也要给媳妇儿买一件回去!”
千禧边哭边笑,“大哥真是疼媳妇儿!”
“我也要去买!”有个姑娘道。
云纱忽然就成了紧俏货品,一时摊铺都热闹起来。
糖水吃完,两人离开了摊铺,走进一条小巷子,千禧还沉浸在故事里。
她蓦地问道:“江祈安,你想做什么样官?”
“岚县长大的人,没有选择。”他淡然回答。
“没有选择,什么意思?”千禧刚哭过,红着眼你,这会儿显得呆呆的。
“你见过岚县的民生风景,再没有哪一处能入得了眼。”
千禧明白了他的话,许多观念耳濡目染,芙蕖夫人虽然死了,但这么多年过去,仍是岚县子民的擎天柱。
她听说别的地方女子提和离都是天大的罪过,这样的事耸人听闻,岚县的媒氏都看不上这种地方的鬼制度。
信仰什么样人,喜欢什么样的民风,就会成为那么一个人,做那样的官。
千禧了然,却是生出了担忧。
她顿住了脚步,攥住了江祈安的衣袖,眼泪忽然涌上眼眶,她仰着头,望着江祈安,哽咽得难以开口,“可是薛县令他不得善终,你会不会变成下一个薛县令?”
是啊,腰斩于市就是那样一个好官的结果,后面来岚县的县令,不是斩首,就是流放,没见过一个过得好的人。
江祈安望着她眼泪扑簌簌往下落,颗颗晶莹,心有恸动。
老实说,他不知道。
千禧盯着他的眼,他的唇,他不说话,她便急了。
“你要是也被腰斩,我就永远不原谅你!”
不能原谅的,一个两个全都弃她而去,只留她一个在活着,三年五年地熬,也不知道要熬多久,才能勉强抚平阴阳两隔那天堑般的鸿沟。
江祈安蓦地轻笑,他微微抬手,想揉一揉她的头顶,却是在犹豫片刻后又垂落。
他转身往前走,语气轻松,“哪儿那么容易就腰斩,除非我犯了天大的罪行!”
“再说了,改朝换代了,我还是个状元,皇帝处死他钦点的状元,不是一巴掌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江祈安微微侧过头,逆着巷子上空投下的烈阳,瞳孔像水晶剔透,散发着金黄色光,飘渺得不真实。
但千禧只能信他的话,总不能让他别做官了,也不能让他别管岚县的子民了,皇帝要怎么办就怎么办……
正如他所说,见过岚县的风景,再没有哪一处能入得了眼。
千禧几步追上前,二人并肩而行。
“你发誓。”
“发什么誓?” 江祈安问道。
“说你永远不会比我先死!”千禧道。
江祈安挑眉,他不敢发这个誓,于是换了种说法,“好,我们都要长命百岁。”
“继续!”千禧语气又强势起来。
江祈安最是了解她,无意义的话也要说给她听,“嗯,一生顺遂,幸福美满。”
“你语气不对,不像是在发誓!”
江祈安:“……”
他又说一遍,“我发誓,长命百岁,一生顺遂,幸福美满。”
“还可以再加,儿孙满堂,天伦之乐,家国太平,永无战事,功成名就,造福千秋万代……”
“你好贪心。”江祈安淡淡勾起嘴角,揶揄她,“老天爷都不敢听了……”
“你管我,我喜欢!”千禧可算开心了些,又霸道起来。
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家小院,那是武一鸿和江祈安曾租住过的地方。
那年江祈安要参加乡试,千禧担忧他没人照顾,日日发愁,武一鸿自告奋勇,说这事交给他。她也想跟着来菱州见一见世面,可娘亲觉得她年纪小,便没同意,只得作罢。
于是两个不大的男娃,背着包裹就来了菱州。
千禧看着红漆刷的院门紧闭,门口铜环金光灿灿,还立了两个石狮子,“你们住得挺好啊!”
江祈安也感怀,“以前这里也挺破败的,光景不同了。”
管他怎么说,千禧就是气,“不带我来……”
江祈安讪讪开口,“呃……看起来住了人,也没什么好看的。”
“你们住在这儿去周边走过吗?”千禧好奇起来。
“走过啊。”江祈安神思飘远,带着千禧往前走。
“那时这路还是烂路,武大哥怜我个子小,抢了我的书去背,什么都不让我拿,走了五里路,才租到个便宜的小院。”
“那天我们都饿坏了,一点力气都没有……”
说着,便走到一家
馄饨摊前,“就这家馄饨,我们一人吃了五碗。”
第102章 大夫张贤春武一鸿走过的路,吃过……
武一鸿走过的路,吃过的摊铺,千禧都想循着轨迹,沾染丁点他的气息。
她坐在摊铺上,要了两碗馄饨,馄饨上桌,上面洒满了葱花与小虾米。
看起来诱人,就是……量有点少。
千禧的欢快收敛了不少,一笑起来,透着淡淡的寂寥,“怪不得你们要吃五碗。”
江祈安的心也随着她的情绪下沉,悠悠的,落不着底。
“那时没那么少,是我们那时候长身体,太能吃。”
他的语气不免透着些许愁。
那时候,他感激武一鸿,想请他吃了这一顿,可武一鸿说什么也不愿让他付钱,就连租小院的钱,给他做饭炖鸡汤的钱,一应花销,武一鸿全包了。
他说:“我现在每天撑船能挣不少,爹娘还给我点,花不完啊!一点都花不完。”
“你小子就别跟哥哥客气,以后进京赶考花钱的地方还很多,你若不省着点花,说不准都走不到京城,那就不白费那么多年的寒窗苦读嘛?”
“考上了打点关系还要钱呢!当了大官还得娶媳妇儿,你爹娘不在了,我们这些哥哥姐姐定会帮你,你什么都别担心。”
江祈安那时候哭了,哪怕他不想千禧嫁给武一鸿,他还是觉得武一鸿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武一鸿的肩膀很宽,肌肉结实,许是撑船练出来的力量,笑起来时,像是天地间任何难事都荡然无存,天生的安定感,强大得让人喜欢,又让人畏惧。
江祈安喜欢千禧,平日里总在委屈难受,愤愤不平,但他从没有真心否认过武一鸿。
他也喜欢武一鸿,喜欢走在他身后什么也不用担心的安全感,所以哪怕他猜测过他死了,却仍不敢说出这个字。
他和她,都好到让人抬不起头,让人望尘莫及,不敢直视那耀眼的光彩。
江祈安的心脏狠狠抽搐了两下。
他悄无声息地对上苍祈祷,希望武一鸿活着回来。
千禧问了好几句话,江祈安都没答复,她歪着头凑过去,水灵灵睁大了眼,“你哭了?”
江祈安猛然回神,“乱说。”
他没落泪,但千禧看他红了眼,眼底痛意翻涌,她猜到了为什么,便插科打诨,“哈哈哈,还以为你哭了呢!是不是也想武大哥了?”
江祈安沉默,不开心地转过头。
千禧没深究,嘟囔道,“这馄饨味道是真好,就是太少了,还没吃饱。”
因为没几个,江祈安碗里也空了,他道,“再来一碗?”
“吃不完怎么办?”
“吃不完有我。”
于是二人又要一碗,千禧不过吃了两个,就有了饱腹之感,果真眼睛大肚皮小。
她朝江祈安眨巴着眼,江祈安会意,顺手将她的碗挪了过来,这样的情况儿时常有,他早有预知,习以为常。
千禧莫名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一丝亲密。
以前家里饭菜两人分食,也不觉得不妥,此刻竟是觉得超越了男女的界限,他不是自己的亲弟弟,该以男人的目光看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