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这个女人总是这样。
为什么她总是能精准拿捏自己那颗敏感脆弱的羞耻心。
准确找到她心里最脆弱的地方,用生锈的刀子反复剜着同一个伤口。
在围观人群的窃窃私语和舅母咄咄逼人的目光中,许默机械地拨通了贺叔的电话号码。
“喂,贺叔……”她的声音干涩得像沙漠里的风,“我是许默。”
电话那头传来贺叔爽朗的声音,带着几分意外:“是小默啊,怎么突然想起给叔叔打电话啊?钱还够用吗?大学还习惯吗?”
许默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贺叔,我没能去上大学。
——贺叔,我复读了,对不起没告诉你。
——贺叔,求你别借给我钱,我不想骗你。
这些话在喉咙里翻滚,最终却变成一声压抑的哽咽。
“小默?怎么哭了?是受什么委屈了吗。”
舅母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许默强压着内心的厌恶,任由那句谎言从齿间挤出:“贺叔……你能借我一万块钱吗?我想……报个计算机班,以后好找兼职。”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
真是一个拙劣的谎言。
许默从未如此恶心自己,恶心到反胃、想吐。
许默能想象贺叔此刻的表情。
对方此刻一定皱起了眉头。
他肯定知道她在说谎。
听筒那边沉默了好久。
最终还是回答:“好,我待会收摊就打给你好吗?”
“好,谢谢。”
挂断电话。
电话挂断的瞬间,许默像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
她慢慢蹲下身,把脸埋进膝盖里,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抽搐,有些生疼,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的自尊。
在这一刻,被狠狠按在地上蹂躏。
而始作俑者,却是她自己。
小时候的她是多么骄傲、耀眼。
那此时的她,就是多么的令人作呕,如同阴沟里的老鼠。
舅母得到想要的东西。
不再继续折磨她,跟个没事人一样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裤,回到病房照顾杨小童去了。
一脸要死要活说收就收。
临走时还不忘嘱咐她“记得把小卖部守好”。
许默如行尸走肉般走出医院大楼。
她机械地迈着步子,行走在街道上,直到拐过第一个街角,终于像断了线的木偶般蹲了下来。
压抑已久的呜咽从胸腔迸发,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行人的注视。
异样的眼光。
她都无暇顾及。
此刻她只想把积攒多年的委屈,连同刚才破碎的自尊一起哭个干净。
泪水模糊了视线,恍惚间,她瞥见电线杆下站着个人影。
那人举着根融化了大半的冰棍,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许默猛地用校服袖子抹了把脸,将失控的表情重新绷紧。
待视线清晰后,她认出了那个身影。
在许默的世界里。
无足轻重的人都没有姓名,她的脑子没有记忆空间记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此时出现在街角的对方亦是如此。
哦。
是那个总坐在教室后排、班里女生经常议论的“京城来的公子哥”。
是元旦联欢会上和她搭档演出的小提琴手。
是那名从京城来的转校生。
第32章 像阵风【VIP】
谢盛祈握着冰棍的手微微一顿。
融化了的奶油顺着木棒滴落在鞋尖,他却浑然未觉。街角处,许默站在那里,校服领口歪斜,通红的眼眶像是刚被暴雨冲刷过。
谢盛祈没想到会在街道转角看见许默。
更没想到的是,对方整张脸上写满狼藉。
自从那场元旦联欢会后,他总是不自觉多关注对方几分。
他在好奇。
他想知道对方是出于什么缘故才能在那种本该欢快的场合说出“Weltschmerz”这个极具分量感的词汇。
是否和他一样。
正遭遇着不公。
而对方遭遇的,又会是哪种不公。
街头的人潮在他们之间穿梭。
他们就这般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提着菜篮的主妇,追逐打闹的孩童,匆匆赶路的上班族。世界如此喧嚣,他们却像被按了暂停键,隔着五米的距离。
一个攥着化了的冰棍,一个擦着未干的泪痕。
谢盛祈看向正用袖子擦拭哭花脸蛋的少女。
直至融化冰棍滑下的冰水浸在手心,他才慢步走到对方跟前。
“要吃吗?”谢盛祈将融化一半的冰棍伸过去,“我还没有动。”
许默的情绪已经重新调整好,虽鼻尖仍是红彤彤的,看得出刚哭过的痕迹。
她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无视着眼前的人,重新抬起脚步朝小卖部走。
谢盛祈也不生气。
跟在对方身边,侧过头不断发问。
“昨天布置的那道大题你做了吗?”
“马上就高考了你是不是很紧张?”
“刚才……你好像哭了?”
也根本不管许默有没有回答,一连串无关痛痒的问题抛出来。
直到她猛地停住脚步,眼刀扫过来,他才做了个拉上嘴巴的动作,却仍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尾随其后。
许默也没去理会对方。
自顾走回小卖部所在的街道,清点了下货物,坐到了收银台的位置上。
余光瞥见那人倚在门口,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正好横在她的记账本上。
“你到底要干嘛?”
见对方仍然是没有要走的迹象,许默“啪”地合上账本。
谢盛祈撇了撇嘴,歪头指了指后排货架:“买东西不行吗?来一听啤酒。”
许默转身看了眼,又瞥了眼谢盛祈校服胸口的学号后说:“不卖。”
谢盛祈将手肘放在玻璃柜台上,撑着脑袋说:“生意不做了?”
“不卖就是不卖。”许默没再看他。
“算了,”谢盛祈伸了个懒腰说:“那拿瓶可乐,这总可以吧。”
许默瞪了他一眼,转身取了瓶可乐递给他。
“3块。”
谢盛祈乐呵一下,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后,翻开裤兜准备给对方递钱,摸出一张一块、隔了会儿又掏出一张五角。
和对方尴尬对视一眼,他飞快在裤兜里乱掏。
可裤兜俩口袋翻了又翻,硬是比他的脸还干净。
糟了。
先前买冰棍把带出来的现金都花掉了,完全没注意。
“……”
谢盛祈咽了一口唾液说:“我帮你看会儿店能抵1块5吗?”
许默无语地看向眼前这个人。
还是第一次见脸皮厚成这样的。
谢盛祈见对方不说话,就当是默认了。
取了个小板凳就坐在收银台旁边,正气十足地朝路过的行人喊道:“唉,天气怎么这么热啊!还是喝瓶可乐吧,果然夏天就是和可乐更配嘛。”
活生生把自已演成了托。
许默也实在没心情去管这些。
将头趴在玻璃柜上,闭上眼睛先前的一幕幕就在脑海重演。
谢盛祈又呼喊了几声,却还是没拉进客源。
就在许默以为对方要消停会儿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一句尖锐到刺耳的话。
“许默同学,你怎么……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许默错愕。
双眼猛然失去焦距。
「我怎么活成现在这样……
对啊,我怎么会活得这般不堪。」
对方凭什么这样说……
她本应该生气。
可却提不起一丝力气。
谢盛祈太想知道关于对方的一切,此时的许默就像是他正在苦心钻研的一场拼图游戏。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可乐罐上的水珠,目光却紧紧锁住柜台后的少女。
对方潜藏的秘密,挖掘水面下的冰山。
迫切地装,亲眼目睹对方最真实的样子。
衣的药丸,明知内里苦涩,却偏要尝个明白。
但太明显,谢盛祈耐着性子,思索着怎么引出对方开口。
联想到自已离开家的那天,父亲眼中的失望,他开口尝试引诱对方说话:“你爸……”他故意让声音轻飘飘的,像随口一提,“也不管你了吗?”
许默突然僵住。
她缓缓直起身,睫毛在灯光下投出一片阴影:“你不要胡说,”每个字都像从齿间挤出来的,“我爸是好人,他是被追授了一等功的英雄。”
停顿半秒,她才落寞地说:“他只是……比寻常人走得早了些。”
谢盛祈就算再神经大条也听出对方的言下之意。
“那你更该活出个样子,不是吗?”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语气太像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长辈。
果然,许默嘴角扯出个讥讽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