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人在任何方面,都有偏好,比如我,就喜欢和你们这些小年轻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
  蒋行认真想了想,从前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毕竟送到他面前的都是最好的,最好的东西很难有人不喜欢。
  如果是问他讨厌什么样的,蒋行不仅能侃侃而谈,还能写出来一篇万字论文,但现在是问他喜欢和什么样的人打交道,蒋行思考后,觉得自己大概会选白榆那种:“聪明,有分寸,且自由的。”
  “自由?”很少会有人用这个来形容另一个人的品格。
  “对,自由。”蒋行翘起一条腿,并后靠在了沙发上,他的双臂打开放在了扶手上:“有足够源于自己的底气,做什么都不需要担心被外界阻拦,全凭心意的自由。”
  就像当初,哪怕两个人是这么多年的好友,生意上也有利益牵扯,但白榆还是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他。
  虽然,白榆忘记了这件事,但蒋行依旧欣赏他。
  “你不也是这样的人?”处在财权的顶峰,可以随意选择喜欢或是讨厌。
  蒋行坦然一笑:“对,我也是这样的人。”
  “或许是同类相吸。”他的指尖点点扶手,思绪有些飘远了:“其实还有一种人,也不错。”
  “老实本分,在自己的职责里兢兢业业,不踏出被规训的范围,明明知道对方什么也不缺,还要巴巴的上赶着要送出去最好的。”
  蒋行轻轻的笑了,笑容里没有讥讽,夹杂了几分怀念:“他还挺坚定。”
  这个话题他感兴趣,任大夫没有打断他:“总是固守着自己的一套准则,觉得做错了就要弥补,不管对方接受不接受,他总要把自己能有的东西都拿出来,任人挑选。”
  “比如现在哪里不能吃饭,到处都是饭店,他总觉得外面的东西不干净,说什么都要自己做,又不是不能请阿姨,他总说“我来做好吗?”,其实不缺那点钱,但他就喜欢亲力亲为,总觉得那样好像自己就有价值了。”
  “人的价值怎么会是几顿饭,几次家务就能证明的。”
  “………他并不是一无是处的。”
  “他之前是健身教练,虽然一直是这种唯唯不太自信的样子,在健身房里不好意思和别人搭话,也不好意思去拉客户,那时候他业绩最低,我问他“你能当我教练吗?”他竟然回答我:“你还没教练吗?”,傻乎乎的,都看不出来别人的好心还是坏意。”
  “后来说了不需要,但他还是会在遇见的时候,帮忙纠正一些发力点。”
  “这个坏习惯一直延续到后来………”
  “他一天三次的出现在你面前,为了你的胃,身体和健康,一遍遍的把东西放在面前,被骂了也当做没听见。”
  蒋行的声音越来越飘渺,越来越轻声,他在随着言语被重现的回忆里,清楚的看清了陈珂的每一个表情,快乐或是忧伤。
  他轻轻的扯了一下嘴角,想挤出一个笑,但铺天盖地的怅然,新奇的让心脏胀痛:“原来我以为这些都是小事,现在才发现,他组成了我生活的每一个瞬间。”
  “他听懂了我的每一个拒绝,也固执的做着对我好的事。”
  浪漫或热情,也许都能吸引到疯狂的水瓶。
  但能留下风的,只有留在原地等着风经过,为他泛起涟漪的池塘。
  “你看,就连回忆我都想不起来他对我做过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
  “可偏偏,”
  “偏偏他做过的每件事,我都记住了。”
  “我其实,不是总故意为难他,我只是想看看他面对苛刻要求时,为难困窘着向我寻求帮助的样子。”蒋行以手扶额,遮住眉眼,只有零星的皮肤和眼睫露出,他彻底靠在沙发里,仿佛无力支撑自己这副躯体。
  陈珂做的那些低到尘埃里的小事,原来连花开的颜色,他都记得。
  “蒋行。”任大夫第一次这么严肃认真的喊了他的名字,“你的病情很严重了,你不能一个人独自生活,希望你能搬回父母身边疗养一段时间。”
  她给他开了利培酮片。
  第26章 幻觉
  沉疴成疾26
  第二天是一个星期天,外面刮着风但太阳很好,蒋行拉开所有的窗帘,整个屋子都亮堂堂的,家里没再请外人,他自己拿了一块毛巾擦客厅的桌子,日常用的毛巾和抹布不是一个材质,蒋行也不知道需要把水拧干,擦过的桌面都湿漉漉的在阳光下反光,一条一条的形成水迹。
  桌角滴滴答答往下滴水的时候,门铃响起来了,蒋行看了一眼,打开门对着人喊:“妈。”蒋母今天穿了一件素色的旗袍,蓝底白花,她拿着满手的东西进来,后面没跟人,蒋行湿漉漉的手去接袋子,被蒋母灵巧躲过,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脏。”
  蒋行还是把东西抢了过来:“脏就脏了。”他把东西往客厅的桌子上放,蒋母跟在后面,细声软气的喊他:“别放这,下面是冷冻食材,不能往水上放的。”
  她又看了一眼桌面,和旁边那一滩抹布,欣慰却又忧愁的跟着进了厨房:“你现在怎么都自己动手了,我从家里给你喊个阿姨过来好吗?”
  蒋行看了一眼袋子里的东西,根本分不清哪些是进冷藏室,哪些该进冷冻室,正想一股脑的全塞进冰箱的时候,蒋母从旁边指点:“右手袋子放进冷藏,左手里面拿出来那个保温壶,剩下的放冷冻。”
  保温桶的鸡汤去了油,倒出来黄澄澄的一碗,蒋行没什么胃口,但在母亲的监督下,老老实实坐在餐厅桌子上喝了两口,蒋母也不介意这张和客厅又另有不同,但也同样脏兮兮的桌子,挨着他坐下来,顺便还从鸡汤里捞出块菌:“汤没营养,把这个吃了。”
  蒋行嚼了两口就吞了。
  他吃的快,蒋母给他夹的也快,蒋行如今恹恹的,看什么都反胃,见这架势也不往下咽了,一小块鸡肉在嘴里能嚼成肉糜,蒋母显然心不在此,只管着蒋行的勺子空了,往里面填满食材,母子俩在这偌大的空间里,突然静默了下来。
  那一小碗肉和汤,蒋行最终吃的干干净净,蒋母帮他收拾碗筷,在岁月的侵蚀下依旧细腻的手指,显然不经常做这种家务,手一滑,就将碗摔了个粉碎。蒋行正好在她身旁,长臂一捞轻轻松松把人拦腰抱了起来,碎片横飞,没伤到人。
  蒋母拍拍他的手臂:“放我下来,勒的我肚子疼。”蒋行蹲下来给她检查脚腕,蒋母配合转身:“一个碗而已,没那么大杀伤力。”
  “不会伤到人的。”
  轻胎薄瓷,三瓣嘴,砸在地上的时候,倒溅四射,细小的瓷片从脚踝处飞过,他在温暖的家里,只穿了一层薄薄的裤子,露着脚踝,碎片轻而易举就能刺破脆弱的皮肤。
  他躲开了吗?受伤了吗?
  蒋行忘了。
  蒋母看着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蹲在她的脚边,低着头,听到她的话,许久没有起来后,慢慢将头靠在了她的腹部,脆弱而无助,好像世界只剩下这一片净土,她轻轻揉了揉蒋行的发顶:“你最近,好点了吗?”
  她从刚进门就想问的话,犹犹豫豫,再三踌躇,最终没能抵过一个母亲的本能,问出了口。
  那天蒋行没拿药,当场甩手走人。
  他的声音闷在妈妈的怀里,含糊的一点点:“嗯。”
  蒋母弯下一点腰,抱住他的上半身:“从有你的那一刻,妈妈想的就是只要你快乐。”
  “别吓妈妈,好吗?”
  蒋行想说,他才不要再去看那个医生,那个任什么东西就是个庸医,他说陈珂是幻觉,说只要好好吃药就能消除幻觉,全是放屁。
  陈珂才不是幻觉,他们曾经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真实鲜活的。
  可妈妈抱着他,蒋行只能回答:“好。”
  就这么半年过去,蒋行肉眼可见的更憔悴了,他的头发长了一点,散在肩膀上,柔顺的蜿蜒着,像一张黑色的网裹住自己,这半年来他每周都去见一次心理医生,但他从不承认陈珂是幻想出来的人。
  任医生对他的精神分裂表现出一种新奇的态度,她甚至想把蒋行当作研究课题,可惜被当事人严肃拒绝了。
  所有的精神分裂或是妄想症,存在的基础都是病人本身的幻想,对物质的渴望,对爱的奢求,任何缘由都可能造成这一心理疾病。
  可蒋行不是,父母恩爱,家庭美满,财权两全,他的眼里透露的全是欲望被满足后的慵懒,哪怕他因为无聊而患上抑郁症的可能性,都比渴求另一个人的爱来的要大。
  并且,幻想是没得到的东西,在已有的基础上模拟的渴望,无不能生有,所以大多数患者在描述自己的幻觉时,总会有逻辑问题来反驳现实。
  但蒋行没有。
  除了找不到这个人,任何关于这个人的地点物品全都没有外,任医生常常会在蒋行的描述里觉得:“陈珂是个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