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那做什么?考公务员?警察?还是自己找工作。”
  警察。
  前车红色的车尾灯透过挡风玻璃落在弓雁亭脸上,形成不规则的色块,连眼睛都被染成红色。
  他的舅舅柏唯卿就是缉毒警,死得很惨烈。
  “不考虑警察。”
  简单几个字,元向木立刻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
  不知为什么,他莫名感到一股十分诡异的熟悉,仿佛一根极细的钢针扎在了神经上,刺疼又找不到具体位置。
  心脏突突跳了两下,他状似不经意道:“为什么?我觉得警察挺好的。”
  弓雁亭鼻腔里不轻不淡地哼了声,“你以为警察都是...”
  他声音微妙地顿了顿,眼角划过的冷光里满是轻蔑和嘲讽。
  元向木攥着方向盘的手指发紧,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窥探到了什么,但那种感觉太缥缈了,他根本抓不住。
  还想再问,但弓雁亭眉心拧着,似乎不愿意再交流这个话题。
  两人都沉默地看着窗外。
  多天蹲点的习惯让他们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到工地四周立着的围挡。
  然而就在这空挡,一个熟悉的身影蓦然出现在视野。
  “王嘉孝?”
  那颗扎眼的粉脑袋在一堆灰扑扑的工人群里格外醒目,活像只鹌鹑,时不时踮着脚伸长脖子探头探脑地往工地里张望。
  第七十五章 寂静的雨夜
  “他来这儿干什么?”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弓雁亭,视线交汇的一刹那,元向木分明听见脑海中传来“铮”地一声轻响。
  “对!都是因为你,你不择手段害死我爸!”
  “你这个刽子手!”
  “要不是你我爸就不会死!”
  王嘉孝激动高亢的谩骂仿佛鼓锤一样擂着太阳穴,当时被混乱所掩盖的细节像电影的特写镜头一样不断被放大、闪回——
  王嘉孝面对车祸现场时的第一反应是惊恐而非悲伤,警察排查后将车祸定性为刹车制动老化时突然放松的态度,一再追问死亡赔偿金金额时激动发亮的眼睛。
  “你找黄老板?”工地门口,脸晒得黑黢黢的农民工操着一口方言,“他经常不在工地的,你找他什么事啊?”
  “不在工地?”王嘉孝歪着脖子嚼口香糖,“....那他平时都去哪?”
  农名工笑笑:“这我不知道。”
  王嘉孝低声咒骂了句,又开始摆弄手机,不断地拨打电话手揣在兜里往别处走。
  天色逐渐变暗,光线幽暗的街巷角落爬满发着霉味的青苔,潮湿的石板凹凸不平,映着远处淡淡的光线。
  很快这份宁静被一道刻意压低但仍然激动声音打破。
  “我不管,你要是不给钱,我就给你捅出去!”
  “一百万,一个子儿都不许少!”
  “证据?老子的通话记录就是证据!我跟你通风报信,可没让你杀了他。”
  “不给钱是吧?我他妈现在就去报警!”
  “呸”一声,王嘉孝狠狠往路边啐了一口痰,“狗日的敢挂我电话!”
  他骂骂咧咧扭头往外走,刚一转身,下一秒“啊”得惨叫出声,捂着脸踉跄后退。
  弓雁亭阴着脸跨出阴影,一脚将人踹翻在地,不等人爬起来揪起领子又是一拳,骨骼撞击颧骨的闷响在巷子里格外清晰。
  “别、别打....啊!”
  弓雁亭面上是翻腾着暴戾和愤怒,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挥着拳头揍人。
  王嘉孝鬼哭狼嚎地求饶,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五官皱成一团愈发丑陋猥琐,“别打了....别啊!”
  “为了钱谋害自己亲爸?”弓雁亭拎死狗一样双手狠狠揪住他衣领,“你特么还算是个人吗?!”
  王嘉孝像条鱼一样在石板地上扑腾,拼命摇着头连哭带嚎,“没有,我真没有,我只是....只是告诉黄老板我爸答应作证,我没想到他们会杀人....真的....”
  布料咯吱作响,弓雁亭的指节将布料绞成螺旋状皱纹,“他作证关你屁事?”
  王嘉孝吓得牙齿咯咯打颤,“我....我.....”
  “说!”
  “就、就....那天在医院,我听见、听见你们说....如果作证的话,我爸拿到的五、五十万就要还回去....我、我就....”
  巷子里突然静得可怕,只有王嘉孝惊恐的尾音回响。
  弓雁亭松开手,王嘉孝趁机手脚并用往后缩,裤裆不知何时渗出一团深色,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尿骚味。
  “畜生。”
  弓雁亭声音很轻,嫌脏一样目光扫过瘫在地上的男人又撇开,那眼神像看巷口堆着的垃圾。
  把人扔进医院,弓雁亭站在路边很久都没出声说话。
  这么多天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现在终于真相大白,他却没感到一点轻松。
  老王生前最操心这个儿子,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过了会儿,弓雁亭深深吸了口气,“走吧,去黄广家转转。”
  四十分钟后,某高档小区四栋。
  “笃笃笃。”
  门内仍然一片死寂。
  “没人?”
  元向木偏过头,见弓雁亭神色不大好看。
  “王嘉孝在他家门口蹲了一天都没见着人,不会溜了吧?”元向木迟疑,“要不报警?”
  “车祸现场都没排查出什么,能处理这么干净,绝不是一个包工头能搞定的。”弓雁亭脸色难看道:“黄广很可能只是个马前卒,贸然报警,他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个老王。”
  “那怎么办,干等?”
  正在这时,弓雁亭手机突然震动了下。
  “嗡嗡”低沉又急促,某种针刺般的直觉瞬间让两人瞬间心头一紧。
  弓雁亭立马掏出手机,只见亮起的屏幕上弹出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而这个号他们刚才在王嘉孝手机上看到过。
  ——黄广。
  一瞬间,那种森冷诡异的感觉让整条寂静的楼道都降了温。
  “想要老王遇害的证据,凌晨两点,西郊,如果来的是警察,我会立刻销毁所有证据。”
  元向木猛地抬头看向弓雁亭,眼睛不自觉得瞪大。
  弓雁亭拨了通电话过去,毫不意外被挂断了,又立刻发消息,“为什么要给我,你可以直接报警。”
  对面回复:“废什么话,凌晨两点,过时不候!”
  “我需要具体地址。”
  “到时间我自然会给你,记住,我会一直盯着你,要是让我察觉到你报了警,那就这辈子也别想拿到证据!”
  空气仿佛凝滞了般,两人都没从突如其来的短信中回过神。
  果然,黄广已经跑路了。
  前后随意一琢磨,就能想通其中关窍。
  纸包不住火,工地的案子必然得有人担责,黄广这个包工头第一个跑不了。
  而且他手里握着老王死亡的证据,对方也正是忌惮这一点,想要卸磨杀驴,顺便将工地贪污造假的事一并推到他身上。
  黄广自己也深知这一点,只是不甘心,想在走之前拉其他几人下水。
  弓雁亭盯着对面短短几行字,过了几秒却收起手机,“回酒店。”
  元向木一愣,“不管了?”
  “嗯。”
  “那报警?”
  “马上就能立案,到时候让警察查吧。”弓雁亭道。
  “那....他跑了怎么办?”
  “跑不了。”
  弓雁亭神色很淡,根本没有任何要追查的意思,但不知为什么,元向木心脏莫名跳了两下。
  怎么说不管就不管了?
  回去的路上,阴了半个月的天终于开始下雨,噼里啪啦砸在前挡风玻璃,听得人心烦,快十一点路上仍然亮着长龙一样的刹车灯。
  空气愈发潮湿,连身上都黏黏得很不舒服。
  元向木冲了个澡躺在床上刷手机,指尖划拨了半天,浴室里的水声撩得他什么都看不进去。
  为了安全起见,从垃圾场回来那晚他们就只开一间房,当然,是标间。
  手机震动了下,他回过神,见杨筝发消息问什么时候回京城,随意回了几句,突然觉得心跳很快,莫名的压抑让他有点喘不上气。
  元向木撂了手机,摸出烟盒磕出一根,走过去将窗户推开,一阵带着雨腥味的凉意立刻扑进来。
  雨势越来越急,白茫茫一片,连对面楼的灯光都被洇成了模糊的光斑。
  当熟悉的烟草味钻进鼻腔,从肺里挤出来的时候,他才觉得那股喘不上气的憋闷被压下去很多。
  “砰!”
  面前大敞的窗户突然被关上,夹烟的手陡然一空。
  “什....”
  带着水汽的热意从后背袭来,元向木下意识要抢,就被抓着手腕摁在玻璃上。
  冰凉的触感激得他一颤,抬头刚要说什么,一下秒不可置信瞪大眼——弓雁亭把剩下半截烟放在嘴里,衔住他刚含过的滤嘴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