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王次辅早没了从前的运筹帷幄,猛的跪在地上,老泪纵横恳求太皇太后出面。
  太皇太后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没忍住斥骂他老糊涂。
  先前他一门心思要把女儿送进宫,她还真当王次辅之事野心勃勃,想要维系世家门阀的荣耀,可后来他为了利益,居然瞒着她与岐王勾结!
  这可是谋逆大罪!
  若非楚元河顾忌她这位皇祖母,王家早就灭族了。
  而王次辅揣着什么心思她一清二楚,无非是看皇帝年轻,想倚老卖老,觉得自己背后勾结岐王,操控浙江官场牟利,就能拿捏天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如今岐王倒了,他竟不知收敛,还妄图利用女儿继续攀附皇室,太皇太后气得直骂他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她一把年纪的人,心里清楚,只要楚元河还是皇帝,她就是太皇太后,谁也动摇不了她的地位,她只想安度晚年,若她拎不清再向着王家……
  想到楚元河当初那警告的眼神,太皇太后不由打了个寒颤。
  是时候与王家撇清关系了。
  她闭了闭眼,让人将王次辅拖出去,从今往后不必再来永寿宫了,包括王盈雪。
  之前太皇太后还想着,王盈雪若嫁不了皇帝,她也能为这姑娘保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姻缘,现如今她可不敢插手管。
  王次辅咬牙切齿,愤恨不已,控诉太皇太后对不住王家列祖列宗。
  刚嚷嚷没两句,宫人神色惊骇的进来递消息,经锦衣卫详查,钱塘县丞周珣递交内阁的那封奏疏,所言句句属实。
  不仅如此,陛下还将周珣提到刑部,任其为刑部侍郎,专司刑狱,而此人看似文弱却铁面无私,联合三司主官共查此案,已有大批官员相继下狱,很快就要查到王家了。
  王次辅闻言一屁股跌坐在地。
  完了,什么都完了。
  太皇太后瞧他可怜,给了他最后一条退路,趁案子尚未落定,自请致仕吧。
  年轻帝王的目的不在杀人,而在集权,只要王次辅肯放手,兴许还会看在她的情面上,对王家网开一面,不至于赶尽杀绝。
  王次辅浑浑噩噩离开皇宫,依照太皇太后所言去见了陛下,再后来他在致仕回乡的途中,马车受惊冲下悬崖,他坠入崖底不幸身亡,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与此同时,东华门外,赵怀义也与赵怀良不欢而散,下朝后他们便争执起来,而从前看似木讷老实的弟弟面对他的诘问,竟对他冷嘲热讽,说从小到大,弟弟都只是哥哥的陪衬,若非他私下巴结王家,他还走不到今天的位置。
  赵怀良口口声声说,最厌恶哥哥这副自视清高的样子,什么为官清廉,不取百姓一丝一毫,那是因为娶了个皇商出身的孟氏!
  反观赵怀良他自己,仕途平平,妻子性子泼辣又无甚助力,哥哥身居高位却不肯提携他,不投靠王家,他还能有什么出路?
  赵怀义从未想过这么多年,对方心里居然存了如此多的怨气,这也让他明白,兄弟二人永无和解的可能。
  有些人,从一开始就坏了根基,留在身边,祸患无穷。
  而赵怀良被贬官即将流放的消息,先一步送到赵家,还是赵清仪亲自送达的。
  老夫人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痛心疾首,兄弟阋墙,是她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赵怀义赶回家后,见到老母亲的神色便知没什么可解释的了,即刻安排好所有分家事宜。
  老夫人摆摆手阻止他,分不分都不重要了,赵怀良都要流放了,往后这个家只剩长房一支。
  许久不曾来往的李衡闻风而来,彼时赵家人正闹得不可开交,同时也为避嫌,不想见他。
  但门房禀报,李衡身边还跟着方茹,老夫人这才破例见他一面。
  方茹一进门,就在赵怀良吃人的目光中跪地,将当初亲眼见到赵怀良掐死方姨娘的事一五一十供述出来,这其中还包括二人的对话,谈及大房回京途中遭遇劫匪一事。
  赵家人并不在意方姨娘如何,但亲耳听到赵怀良暗中鼓动方姨娘截杀大房一家时,老夫人彻底承受不住,跌坐在椅子上。
  孟氏与赵清仪则淡定许多,她们早有猜测,只是没有实证。
  冯氏是继老夫人之后最震惊的那个,她简直不敢相信,老二平日一副老实巴交的老好人姿态,没想到他才是赵家最坏的那个,方姨娘的恶毒在他面前都不算什么了。
  冯氏害怕极了,跪下来恳求老夫人不要迁怒她和温仪,从头至尾,都是赵怀良与方姨娘在暗中谋算,她和女儿赵温仪什么都不知道。
  话音落,躲在屏风后的赵江俨冲出来,对着赵怀良又打又踢,“你是坏人,是你杀了我姨娘!是你杀了我姨娘!”
  失去姨娘的日子里,他小心翼翼跟在主母身边,每天胆战心惊,如履薄冰,没想到害他的罪魁祸首居然是他最敬仰的父亲!
  父亲杀了他的姨娘!
  赵怀良心烦不已,暴怒之下一把恰住赵江俨的脖子,目眦欲裂道,“小兔崽子,我是你爹!”
  他突然发作,将在场众人吓得惊叫出声,想上前阻止,又怕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逆子!逆子!”
  老夫人心脏跳得生疼,捂着心口大喘气。
  冯氏与孟氏赶紧给她递水顺气。
  赵江俨单薄的身子悬在半空,小脸涨得青紫,眼看就要没气了,赵怀良才狠狠甩开他。
  老夫人缓过气后,终于下定决心,不必分家了,从此以后,赵家再无赵怀良此人,她要与这个儿子,恩断义绝。
  冯氏再次大哭,她才不在乎丈夫如何,她在乎的是,丈夫被逐出赵家,又要流放,她和女儿怎么办?
  老夫人垂眸,看着儿媳的目光充满怜惜,颤着手摸了摸冯氏的头,“你当然还是我赵家的儿媳,往后,你就跟在我这老婆子身边吧。”
  儿媳是她选的,她不会弃之不顾。
  冯氏的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孟氏过去扶她,还给她递了帕子,这段是日,她们妯娌关系缓和,相处还算融洽。
  冯氏感动不已,立在一旁小声啜泣,哭着哭着,又想到赵江俨那个孩子。
  他是赵怀良的亲儿子,也是二房唯一的男丁,还不知老夫人会如何处置。
  老夫人缓过来后,又甩了冯氏一记白眼,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儿子我都不要了,还要什么孙子?”
  上梁不正下梁歪,从赵江俨的种种表现来看,这孩子已经废了,且十多岁的年纪,性子成型很难掰正,看着是没什么出息的,若继续富贵加身,说不准将来会做什么祸害百姓的事,倒不如随了他的父亲,去西北,平平静静过完这一生。
  说罢,又宽慰了冯氏好半晌,叫她不必担惊受怕,不会牵连她的。
  赵清仪稍加思忖,也跟冯氏保证,有她在,不会让二婶二妹一起流放。
  许久不曾听到她的声音,李衡有一瞬恍惚,察觉到对方淡淡扫来的目光时,他下意识垂眸,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他过去的长嫂,如今,要做皇后了。
  也离他越来越远了,是他永远不能触及的存在。
  那一刻,李衡胸口酸胀难受,却又莫名释怀了,他单膝跪地,向老夫人求娶方茹,方茹逃出赵家后便躲在他身边,于名声有损,他是时候为方茹负责。
  况且,这也是圣旨。
  好在这段时日的相处,他已经不排斥方茹了,或许对方很多地方不如赵清仪,但不能否认,方茹是个好姑娘,对他一片真心,如今离了赵家二房,二人之间反倒少了许多猜忌隔阂。
  至于赵清仪……
  陛下册封其为皇后的圣旨下来时,李衡颇感意外,后来又了然,难怪当初自己登门提亲不久,宫里就来传旨,将方茹许给他。
  早在那时候,陛下就已经和她……
  李衡自嘲一笑,彻底放手了,冲赵清仪行礼,提前恭贺她大喜将至。
  赵清仪回以一笑,就此冰释前嫌。
  原则上,方茹和赵家没关系,不过念在对方养在府中多年,老夫人还是欣然应允了李衡的提亲,还给方茹添了一份嫁妆。
  方茹没料到此行会有如此收获,不仅得了婚事,还得了老夫人的关照,忙含泪拜谢。
  朝廷的速度也很快,当晚赵怀良父子就戴上镣铐枷锁押往西北。
  踏出城门的那一刻,赵怀良回眸注视着这座象征权力的繁华京城,漆黑的眼底只剩苍凉。
  他还以为,会有人来送他最后一程,如今看来是他的奢望了。
  赵江俨见他这副样子,脸上的愤恨散去,缓缓勾起嘴角,“父亲在看什么?莫非……是盼着祖母,或是母亲送你一程?”
  若方姨娘在,定会发觉儿子的神态,甚至是浑身散发的气质与赵怀良格外相似。
  赵怀良抿唇,没有搭理儿子。
  赵江俨哈哈大笑,“父亲还是别看了,从今往后,只有我们父子相依为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