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孔成玉:“孩儿知道。”
平静地一问一答间,百人的命运就此定下。
姜让尘:“……”
这么看,孔成玉不仅相貌,性格也与姜辞盈很是相像。
姜让尘这时才开口:“听你们提起日月山庄,我倒是有一件事想说。”
孔成玉看向姜让尘。
“一年前,那位百越巫祝与日月山庄的少公子乔长生、陆临渊一同来到我住处买剑。我那时为他们卜上了一卦,我当时见乔公子深陷泽水困,大过卦九三爻,只将卜卦结果说了一半。”
“他们走后,我先往徐州祭奠师父,回来的路上,收到了日月山庄乔公子的来信。乔公子以儒宗先生的名义请我去山庄一趟,信中还提及当年师姐与乔庄主见面的缘分。”
“我去了日月山庄,先见到的是日月山庄的少庄主,我提起乔公子相约,他神色很是古怪,说是乔公子的身子不宜见客,犹豫很久,才让我和乔公子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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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长生的脸色比起姜让尘与他第一次见面相比憔悴了不少。
姜让尘见到他的第一眼,不由吸了一口气:“乔公子……”
乔长生摇了摇头,很轻地笑了笑:“姜道长愿意来,实在是我的幸事。”
因是在家,乔长生只用木簪简单束了头发。
那张脸颇为消瘦,脸色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浮着一层病态的青影,从始至终都很安静。
他太瘦了,一双眼睛雾蒙蒙,像是被雨水浸透的宣纸,随时会在风雨中破碎。
乔长生身边小心翼翼侍奉的人也有些奇怪。
对于“伺候”来说,她们的距离显然过于近,就算是姜让尘,也生出了一种被侵占空间的微妙感。
有些荒谬。
姜让尘想。
就算乔长生成了残废,也用不着五六个一言不发的侍女站在旁边。
乔长生却像是早就习惯了,被围在中央不改其色,为姜让尘倒茶,姜让尘打了个稽首。
他轻声开口:“我自小体弱,如今天气酷热,更是日夜难眠,忽然想起道长当时说了一半的结果,心中难安,想要当面问明白。”
姜让尘便笑道原来如此,微微抬头,却见周围的人还是沉默围立在侧,微微一顿,便打开茶盏,指腹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八个字。
“……”
倒不是姜让尘不愿意当面说出来,只是这实在不是什么好话。这山庄里头太奇怪,若是真的开口明说,怕直接被周围这群人乱棍打出去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得到答案的乔长生居然笑了。
他眼神慢慢沉静下去,面上笑意仿佛以墨点染,在他苍白的脸上徐徐晕开,竟难得的畅快。
“原来是这样啊。”
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落。
他轻声开口,抬眸看向她。
“姜道长。”
姜让尘应了一声。
乔长生又慢慢谈起当年姜辞盈与自己母亲的一面之缘,聊起当年煮茶泼酒,醉得不知今夕何夕。可惜这么些年一个身居儒宗,一个再未出过日月山庄,竟然再为见过一面。
乔长生问:“一年不见,不知姜道长是否去见了故人?”
姜让尘颔首:“尚未。不过拜别公子后,就欲前往儒宗。”
“原来是这样。”
乔长生微微仰头,开口。
夕阳如血,浑圆的落日照亮他的那双眼睛,似有星火。
“我有两件事欲托姜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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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件事便是让我带着他的信物前来儒宗,为百越巫祝正名。”
“福生无量天尊天尊,乔公子的信物还是在出门之后,那年老的门房悄然拉住我,塞给我的。”
“还有一句话,是乔公子在最后特意让我转告给师姐的。”
姜让尘看向姜辞盈。
“他说,日月山庄辞富山海,却比不得儒宗一页君子帖。”
第116章 宿烟深映广陵城
山脚下,孔府。
姜让尘来儒宗已是第二日。
暮色渐沉,天色悄无声息地暗了下来。孔府的侍女提着灯,沿着回廊缓步而行,一盏一盏挂好檐下的灯笼。
暖黄的光晕在夜风中微微摇曳,映得青石街道上光影斑驳。细碎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府邸中回荡,衬得这座天子近臣的居所愈发清冷。
孔成玉案头堆积的文书如山,她要做的事情太多,然而不知为何,乔长生让姜让尘千里迢迢带来的“君子帖”三个字,却一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君子帖。
孔氏这两代人都与这三个字脱不开关系。
当年郭郡在荥阳城破之时写下一页书帖,后被魏海棠带到儒宗,天下为之震动。
而姜夫人听闻君子帖事迹,于徐州铸剑一把。
姜辞盈感慨郭郡的事迹,主动请缨送往儒宗,而就是这一行,在江湖上潇洒独行的剑客被孔怀素一眼看中,被一封道牒困在了儒宗。
窗子敞开,孔成玉坐在一眼能望到儒宗灯火的地方。
她面前摊着一本书,眉间隐现倦色,支着头闭目,似是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林枕书推门而入,捧着一叠新送来的文书。
月光如洗,清风四合,林枕书没听见孔成玉的回应,目光不由抬起,正看见孔成玉在窗边休息的场景。
“……”
林枕书知道孔成玉这些天忙于政务,一刻不得闲,他犹豫片刻,正要悄无声息离开,却不想正好一阵夜风吹过,一旁的珠帘被吹得撞动,桌上的书也被翻开,在窗边哗啦啦作响。
孔成玉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明亮的烛火。她略微不适地皱起眉头,瞳孔在烛火的映照下像是鎏金所铸,幽深而不可捉摸。
“……”
静了不过一瞬,孔成玉抬手合上面前的书,丢在一旁的书堆中,拿起林枕书刚送来的文书。
眼前成垛的书堆出现一点空缺,孔成玉抬眸,恰好与欲言又止的林枕书四目相对。
孔成玉顿了一下,看着他,声音尚带几分沙哑:“有事?”
林枕书:“……”
他沉默了片刻,而后摇了一下头。
林枕书知道孔成玉不喜欢身旁有人侍奉,他也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呆在这里。无事可做,他只默默捡起孔成玉刚刚丢开的那本书,在桌上轻轻跺了几下,迟疑想,要不要劝孔先生歇一歇。
却是孔成玉抬起头来,扫了他一眼,语调平淡:“你想说什么?”
“我……”
或许是常年为人师表的缘故,孔成玉的问话总带着几分不容搪塞的威严。林枕书喉结微动,下意识低下头看向手中的书册,当他看清封面,动作突然顿住,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先生刚刚在看《太白诗集》?”
孔成玉朱笔一抬:“……”
一年前,魏危曾经拿着这本诗集来尚贤峰,问其中百越字迹的来历。
孔成玉带着她到自己母亲处,发现当年这批送来儒宗的书册其中都盖着印章,她总觉得这其中不是巧合。
初遇之时,孔成玉欠魏危一个人情,虽然魏危如今已未必在意,但秘密不得解开,人情就不算还清,久而久之就成了心上的一根刺。孔成玉百爪挠心似的在意,偏偏又不得其法。
从尚贤峰到孔府,从与云胧秋见面到如今回到青城,孔成玉的书房一直放着太白诗集的复刻本,连着日月山庄那一批书一起,时不时拿出来翻开,竟也算难得的休息时刻。
不过这些没有必要与林枕书解释。
孔成玉在砚台边缘顺掭去多余的墨,理顺笔锋,平静开口:“这些天辛苦你了。”
林枕书闻言一怔,有些受宠若惊,语气真挚:“我……我受教于先生,能为当世开太平尽一己之力,怎么能说辛苦?”
“……”
孔成玉神色有些古怪地看他一眼,虽然说得不算错,但是这小子也确实好骗,实诚到有些没心眼。
她搁下笔,沉吟片刻,从桌子底下拿出一块令牌:“我知道你之前闭门修学,等忙完这阵,明鬼峰有天下藏书,你若是需要,可以自行借阅。”
开阳天禄阁,青城明鬼峰,天下藏书尽收录于此。林枕书自然知道这枚令牌的分量,连忙双手接过。
孔成玉又道:“若书上有什么不解的,明鬼峰有专精各科的博士可为你解惑。”
话音落地,林枕书却没有立即应答。孔成玉抬眼,见他容貌俊秀的脸上难得露出矜贵的神情,倒也不自负,只是瞧见孔成玉的视线移过来,他微微抿唇,隐隐透出对此的自信。
“昔年百僚毕会,戴侍中夺席谈经,重坐五十馀席。我虽不敢与戴侍中比肩,但自问在经义研讨上,当不逊于当世博士。”
许久不见当时在茶室里与诸儒激辩的那个愣头青,孔成玉轻笑几声,搁下笔,问他:“并不逊色?”
林枕书自矜作揖:“先生尽可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