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丛芜自己推着轮椅上前，她视线直直落在那根湿润，闪光的针上，像是饥渴了数日的豹子终于蹲守到猎物，呼吸下沉，酸涩的口腔不断分泌着液体。
  胃袋也紧缩成一团，在身体腔腹内不停跳动。
  这种感觉……
  就像是身体长出了第二颗心脏，更新鲜，更有力地跳动着。
  宋与岁垂眼看向卫丛芜，轻声问，“准备好了吗？”
  “嗯。”，卫丛芜说着，轻微颤抖的指尖抓住袖子往上拉，露出苍白的皮肤。紧接着，那块裸露在空气的皮肉上多出了一个红色的洞眼。
  而后，有无数人冲了过来，企图将自己的头颅，整个身体从那个只有发丝粗细大小的洞眼塞进去。
  身体最表面的肉被撕开了，沾满血的皮在空中不停晃，血腥气堵住了鼻孔。
  呼吸好困难。
  卫丛芜漆黑的瞳孔缩成一点，她从未有过这么强烈呼吸的冲动，她甚至想把自己的鼻孔，嘴唇剪开，让喉咙，气管，只要是身体内部任何的管道都好，和空气接触吧……
  让她碰到氧气吧……
  怎么就是呼吸不了呢？
  皮肉像是被层层胶带，保鲜膜包裹住了，有人在捏着这些胶质物的根部用力拉扯，疼痛变得绵密细长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卫丛芜终于从海潮一般的痛苦里清醒过来，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后背，脖颈上的汗水泛出一层光泽，头发一缕一缕地挂在额前。
  粘腻的感觉让人很不好受。
  卫丛芜无意识地转动瞳孔，猛地对上卫柠的目光。大脑的思维组织运转不起来，卫丛芜愣愣地看着卫柠，对卫柠伸到自己眼前的手掌没反应，她不明白卫柠要做什么。
  卫柠希望她做什么吗？
  可以的。
  卫柠紧紧握住搭在自己掌心的手，她一眨不眨地盯着神色恍惚的卫丛芜，后背肌肉紧绷，轻轻将人拉起。
  咔呲一声尖响。
  耳膜疼得发麻，牙关也开始发酸。
  这是地面猛地被轮胎摩擦的声音，一道深灰色的划痕烙在地上，眼睛里，嚣张极了。
  太刺眼了。
  完全无法忽视。
  卫柠紧紧咬着牙，她整个人异常僵硬地站在那儿，远远看过去像是被异常恐怖的东西吓到了。
  被卫柠背对着的
  宋与岁和初禾穗对视一眼，微微皱起眉，心底一沉。两人刚想迈步向前，就见卫柠猛地抽搐了一下，像是卡轴的机器人，她的脖颈向前垂落，脸部深深埋在阴影里。
  没有人能再窥探到卫柠。
  除了卫丛芜。
  只有卫丛芜，只要她，能看到卫柠此时此刻的面部肌肉，五官形态，沉默的，扭曲的，狼藉的，全面崩溃……
  卫丛芜歪了歪头，将人轻轻揽到怀里，手臂圈住卫柠的肩膀，温柔地，略微地带着点力道。
  卫柠纵容着自己彻底陷入卫丛芜的怀抱中，头颅死死贴住卫丛芜的脖颈，隔着两层皮的心脏不甘示弱地越跳越快。
  咽喉被鼓动的脉搏挤压着，卫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本就湿透的后背再覆盖上了一层腥甜的泪水，卫丛芜却莫名打消了立马清洁的想法，可以的话，她愿意，期待，乞求永远，永远都不要洗澡了……
  卫丛芜闭上眼，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卫柠的后脑勺，“好孩子，好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事，妈妈终于站起来了，终于能一直和你在一起，一直陪着你，爱你……”
  腰身上缠着的手臂更紧了。
  卫丛芜没有挣扎，即使她苍白的脸已经开始变得青紫。
  窝在卫丛芜肩膀里的卫柠一无所知，而目睹一切的宋与岁等人也没有出声阻止，只因为，卫丛芜脸上升起的笑容如此沉醉，一种几近于和对方一起燃烧到骨血都融化，异常虔诚的……着迷。
  真是，怎么会用上这样的词呢。
  可这是初禾穗内心最直接的想法，噢，她靠药剂强化到的技能是预知直觉。顾名思义，一名精神力强大到可以预知未来的直觉者，某种程度上，接近于言灵。
  “你的技能有什么变化吗？”，伍十八问齐贝壳。
  齐贝壳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说，“我能变幻成的异种生物形态多了几种，除了章鱼，还可以变成虫子。”
  伍十八眨眨眼，好奇地问，“那可以变成小猫小狗吗？”
  齐贝壳：“……”
  两小只的窃窃私语被突然起来的鼓掌声打断了。
  初禾穗一合双手，歪头面向众人，说，“阵营会议的最后一项内容结束啦，现在，大家可以去医院负一层的训练大厅，快速适应药剂的改造效果。”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伍十八拉着齐贝壳猛地冲了出去，在两小只的身后，王芳奶奶和郑夕几人轻声交谈着身体的变化。
  很快，一片混乱的手术室内空了大半。
  “欸，小卫家里的。”，初禾穗随手一指角落里的崔逢，“你去当她们的陪练，没问题吧？”
  最后看了一眼卫丛芜怀里颤抖的卫柠，崔逢爽快地应声了，转身消失在手术室。
  这下，只剩下宋与岁，初禾穗，卫丛芜和卫柠几人了。
  【卫柠……】
  系统的电子音忽然在手术室响起。
  这处空间变得完美而幸福了，对卫柠来说是的。
  她的四位母亲此时此刻都在身边，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卫柠，现在，我们要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有很多人在等着你。”，宋与岁和初禾穗对卫柠说，两人将手轻柔地搭在卫柠肩上。
  温暖的温度一路从肩膀爬到脖颈上，卫柠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从卫丛芜怀里抬起头，露出肿得像桃子的眼睛，哑声问，“去哪儿？”
  第174章
  宋与岁掏出张湿纸巾，轻轻敷在卫柠红肿的眼睛上。
  世界瞬间变得漆黑，耳边的声音被放大到无限倍，耳朵微微发痒变热，卫柠听到宋与岁几人齐声对她说，“作为自然党派的教主，你该露面了，让你的信徒们窥见他们心里至高无上的存在。”
  自然党派？
  自然党派——废土世界信徒数量最多，规模最庞大的宗教。
  祂的信徒们排斥赛博科技及其所有产物。他们拒绝科技合成食物，激光医疗，对于联邦财团生产的义肢，更是深恶痛绝。自然党派的教徒们认为只有这样，人体里流淌的血液是最纯净，不含杂质的。
  是可以被神接纳的。
  现在不仅卫丛芜，俞双久是自然党派的教徒了，卫柠身边的所有人都是，甚至包括她自己，竟然成为了自然党派的教主？
  但。
  卫柠很早就坚信着——她永远都不会是自然党派的教徒。
  准确地说，卫柠不会有信仰这种东西。
  非要说的话，卫柠只会成为自己的教徒，她跪拜的方向只会是自己要前行的路。
  这样的人，也能做教主么？
  一个心中没有信仰的人，要站在无数个胸膛里鼓动着同一个频率，血管涌动着同样滚烫的思想的人中心，并和她们成为同伴，被相信，被依赖，被保护，听起来是一件不可思议，几乎不可能做得到的事情。
  这并不是卫柠的自我贬低和怀疑，事实上，卫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的灵魂并不洁净。
  “当然可以做教主。”
  卫柠闻声垂下眼睫，向身侧站立着的卫丛芜看过去。
  卫丛芜从卫柠冷淡的瞳孔里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疑惑，她一手拍拍卫柠的肩膀，一手轻轻撩开身前的黑色幕布，一束光窜出来，直直投进卫柠的眼睛里。
  台下人山人海的信徒一览无余，她们身形各异，年龄看上去也有很大差距，甚至能从衣服看出社会地位也很不相同。
  眼球有些酸涩，卫柠没有挪动眼皮，定定地透过只露出半张人脸的缝隙，注视着她，她们，异神带领下的自然党派的信徒们。
  年幼，正直壮年，疲惫苍老的脸，一张又一张紧紧靠在一起，漆黑的瞳孔彼此相融，合为一体。
  卫柠喉头莫名滚动了一下。
  都是女性。
  自然党派的每一位信徒都是女性，在联邦父权社会构造下生存，生活的女性。
  女人们舒适安全地靠在一起，轻声交谈着。异于常人的五感，让卫柠极其轻松地听见了她们交谈的内容。
  “这还是传教士们第一次将我们都召集到这里来呢，不知道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宣布。”
  “听说教主会来呢！”
  “教主？！真的，她真的会来吗？我好想见到她！她一定是很了不起的大人物！”
  “也不一定吧，感觉是内心坚定的中年女人，但一定很强大就是了。不像我，总是容易感到害怕，想退缩……”
  “不管教主是什么身份，只要她需要我，我一定会站出来，为她献上我的忠诚和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