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似乎只过了一会儿，又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气氛莫名地让人感到害怕。
  系统看出了这绝对不是卫柠的谈判策略，它突然出声打断了卫柠的沉默，电子音里竟然带上了一抹陌生的不安，像是一个人小心翼翼地咽了一口口水，它说，“卫柠，你聪明敏锐，勇敢强壮，是神喜爱的孩子，你要相信，祂永远不会伤害你。。”
  “祂爱你。”
  “卫柠，异神永远爱你。”
  在一声声的诉说中，卫柠终于抬起头，她注视着眼前的黑雾，锐利的视线似乎直直穿过了这无形的围墙，和一双赤红的兽瞳对视。
  这双眼睛的主人是——被囚禁在联邦监狱的黑雾巨兽，异神降临在废土的一部分本体。
  在某个瞬间，卫柠黑色的瞳孔也染上了血色。
  那层黑色的膜被彻底剥开，掉落之后，红色的眼睛像宝石，鲜血，心脏，岩浆，一种绝对强大的力量的象征，动人心魄，令人不自觉低下头颅，摆出臣服的姿态。
  “系统，你有实体吧。”，卫柠语气肯定，“现在，出来，让我看到你。”
  “好的，卫柠。”，系统说。
  这是系统第一次听卫柠的话，简直诡异惊悚，它像是一位长者，追随的年幼的主人终于成长后，收起了所有的桀骜不满，弯下脊背，曲起膝盖，开始仰视它的主人。
  涌动的黑雾平静了下去，一颗红色的光球浮现出来，以极其平稳的速速度靠近卫柠，最后停在她身前。
  “这就是我的实体。”，系统说，“卫柠，很高兴能以这样的形态和你见面，这让我感到很舒服。躲藏久了，我也快忘了自己的样子。”
  电子音响起的同时，红光球身上的光不停闪烁变化，最后维持在一个温和不刺眼的亮度，让身处在黑暗环境中的人类眼睛感到舒服。
  “一个数字产物，躲在电子媒介里，不是更舒服吗？”，卫柠注视着红光球问。
  红光秋围着卫柠绕了一圈，卫柠眉眼的阴影在光源的移动下不停转变着，令她脸上的表情琢磨不透，但总归是平静的，起码表面上没有失控的痕迹。
  “理论上，我躲在电子媒介里，确实会感到更安全。比如，你的终端，军部的电子监控，等等。”，系统说，“但，有实体的感觉很好。可以感知到人体皮肉的柔软，水的冰冷和滚烫，摔跤和拥抱，这些我都很喜欢。只有体验过，就再也不想当回冰冷木讷的数字产物了。卫柠，做人的感觉很好，不是吗？如果不好的话，你为什么一直在模仿人类呢？”
  系统接着说，“你天生缺乏共情能力，基因里刻着暴力，血腥，冷血和……叛乱，完全不像人类。人类社会是排他的，你走到现在很不容易吧？”
  卫柠扯开嘴角，一把抓住那颗红色光球，指尖触感冰冷坚硬。红光球在她手心扭了扭，不动了，看起来只是为了找个舒服的位置。
  卫柠面无表情，“你把我的努力都毁掉了。”
  卫柠成了军部的叛徒，联邦的公敌，废土社会的异类。
  红光球闪烁了一下，“卫柠，你打算装一辈子吗？你自己清楚，你做不到的，你对此感到厌烦。而且，总有人会看穿你的，你的顶头上司顾上影就看得透你。”
  “所以，这就是你……你们选中我的原因？”，卫柠松开了系统。
  系统说中了。
  卫柠知道自己什么德行，她是一个不服管教的刺头，改不了了。卫柠并不因为系统的直白而恼怒生气，这是无能的弱者才有的表现。
  红光秋在空中晃了晃，说，“卫柠，你把自己绕进去了。不，你是根本不信任我，对于我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保留怀疑态度。不是我们选中的你。”
  系统突然放缓了语气，声线也从中性转变成温柔的女声，“卫柠，亲爱的孩子，你肩负着使命和责任，这是你生来就要做的事情——将废土变成我们的领地，让异神的触足抚过每一只羔羊的头顶。是我们不好，没有在一开始将一切告诉你。但你清楚，那时的你是不会相信的。但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相信，异神和我们，都爱你。”
  卫柠冷下脸，“你们？”
  “是的，我们。”，系统说。
  卫柠冷笑出声，“爱我？”
  冷笑回响在黑雾之地，一股不祥的阴冷笼罩着这里。
  卫柠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锐利冰冷，“爱我？你口口声声说着爱我，事实上真的是这样吗？对我的问题，你真正回答过我吗？你有正视过我吗？你问过我的意愿吗？有吗？从一开始，你就端着那可笑的高傲，俯视我！轻蔑我！我们是不对等的！”
  “你回答我，为什么女巨人长着我的脸？回答啊！为什么你和游戏npc要一遍遍地尝试杀死我？！为什么总是和我玩文字游戏？所有的关键信息你都隐瞒，误导我！甚至，我现在才见到你的实体，如果我永远不提，你还会主动出现吗？在我死之前，我能有机会真正见到异神的面容吗？我有资格知道异神是谁吗？知道我究竟是谁吗？”
  “你们，又都是谁？”
  “你们给了我和你们同样强大的力量吗？！”
  卫柠说完最后一个字后，轻轻地喘了口气，眼中有一丝疲惫，她冷漠厌恶地注视着系统。红光球闪烁了一下，变得暗淡了，显得卫柠眼中的赤红瞬间发黑，一种鲜血发酵过后的深黑，狠厉尖锐。
  “卫柠，我感到很悲伤。”，系统温柔的女声压得低沉，“我从来没有轻视过你，让你产生这样的想法，是我的错。但我不后悔，以后我也会像之前那样做。现在，我们放下针锋相对的氛围，好吗？我以异神起誓，我会诚实回答你的问题。”
  “得了吧。”，卫柠注视着眼前的红光球，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那股强烈的不详降临了。
  红光球猛地震动了一下，系统的电子音扭曲起来，“卫柠，你在做什么？！”
  平静的黑雾疯狂涌动起来，汇聚成一条条粗壮的触手，
  朝卫柠扑了过去。卫柠站在原地没动，她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个微笑，嘴角弧度诡异，阴冷不安感扑面而来。
  “回来！”，系统尖声叫喊起来。
  可惜。
  这一回，黑雾无视了系统的话，快速靠近卫柠，凝成的触手瞬间缠住了她的手臂，收紧。卫柠手臂一疼，她脸上表情不变，反倒抬起手心，在系统眼前露出手心的伤痕——那是她趁着刚才长长的“哭诉”时用指甲掐破的。
  黑雾触手猛地贴住了卫柠的手心，疯了一样舔舐她暗红的血液，不够，还不够，它们还极其贪婪地往伤口里面钻，企图掏空卫柠身体里的血肉筋脉。
  最低等的异种生物，连人形都化不成，只会遵循原始的兽性，去捕猎，进食。
  卫柠放任着这一切。
  很疼很痒。
  但是，黑雾是卫柠身体的本元，她的力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壮大，她身体里的血越来越黑了，从暗红的血，到无波的死水，再到现在能吞噬一切的黑曜色，光打过去，能闪过一抹红光的黑曜晶体。
  炫彩神秘，强大迅猛。
  只有强大，卫柠才能在面对系统时占据上风。到时，不是她求着系统回答，而是系统求着她提问题。
  不要忘记，卫柠最讨厌被人控制，强迫，压下一头。
  卫柠永远都要做绝对的，唯一的强者。
  她享受这种极端的掌控感。
  “卫柠，你是故意的！”，系统大声喊，红光球在被黑雾触手包围的卫柠身边不停打转，“你什么时候发现这法子的？！谁告诉你的？！这样下去，你会爆体而亡！我什么都听你的，快停下！”
  是的，卫柠是故意的。
  系统寄生在女巨人的头颅内，同时，它必须呆在有黑雾的地方，私人客厅也行，黑雾之地更好了。当然，卫柠耍了些手段，激怒系统，按照它的性格一定会将她带到黑雾之地去。
  就是……周队长幸运地当了那个倒了大霉的人。
  几秒钟后，黑雾之地内的黑雾少了一大半。
  很远很远的另一端，那头红色眼球的巨兽猛地动了一下身体。感知到这一点，系统彻底慌了，它的电子音喊到破裂，“卫柠，住手，我是你妈妈！”
  世界死寂了一秒。
  两秒。
  三秒。
  一切都石化僵死了。
  包括系统。
  红光球闪烁的频率毫无节奏，像是一颗卡bug了的彩灯，看起来呆愣愣的。在它身前，卫柠手心的伤口愈合了，而失去食物的黑雾触手散开了。
  “你使用了技能血肉重生，你一进来就激怒我就是为了瞒着我使用技能。伤口暴露的时间也早算好了吧，这么小的伤口，呵。”，系统说。
  卫柠挑起眉，“是又怎样？你都说了，我是最聪明狡猾的孩子。”
  卫柠上前一把抓住系统，身体里充沛的力量让这一次的抓握比上一次更加用力，系统球状的身体深深地凹陷下去，卫柠冷笑着说，“你就是很高傲啊，我让你显露实体，就敢真的让我碰到，还不止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