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群休息好后要动身去别的草原捕猎了。
  走在最前头的是那个率先分食男人的女人，赶路时，她一次也没回过头，挺直着脊背，步伐坚定，仿佛永远也不会倒下。
  卫柠混在人群中，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对旁边的人说，“她是谁？”
  旁边的人被突然出声的卫柠吓了一跳，下意识抓紧了手里的小孩，反应过来后也没有减缓力道，尽管她的孩子一个劲在喊疼，“那个女人是中途加入队伍的，像她这样突然出现的人很多。我们不问彼此的姓名，她让我们叫她——晨曦。”
  “你呢？”，卫柠又问。
  “我……你可以喊我欣姨。”，欣姨终于松了手上的力道，她低头看向自己眼泪汪汪的孩子，愣了愣，然后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水，“阿宝，你应该喊得再大声点的，这样，大家就知道你有力气，不好欺负。知道了吗？”
  阿宝点点头，大声回答，“知道了，妈妈！”
  “乖孩子，乖孩子……”，欣姨低声说。
  卫柠没有出声打扰这
  对亲人的相处时光，默默跟着走，趁机打探信息。欣姨对卫柠的警惕性并没有降低，但卫柠的话术高超，没用多久，连她的上下三代，卫柠都了如指掌。
  欣姨有一个丈夫，死了，死在灾荒的第一年。
  灾荒刚开始没多久，欣姨家里的粮食就吃没了。为了不被饿死，他们联合其他农户去找地主开仓放粮，没要到，被打走了。
  没办法，只能开始吃土地。草根是要抢的，这一片土地的草根没了，那就要去更远的土地找了。
  真的很远。
  在黄土上长大的人都知道，吃饱饭才好上路。
  闹着灾荒，哪来的饭填饱肚子呢？
  欣姨在土地上找了又找，失望地回了家，刚推开门，一股肉香让她下意识地关起门。阿宝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抱住她，瘦到脱相的脸上一脸兴奋，“妈妈，吃肉，我们有肉吃了！”
  欣姨也很兴奋，跟着阿宝去厨房，锅里真的炖着肉，好香好香啊。
  “乖孩子，快叫你爸也过来吃。”，欣姨说。
  阿宝挠挠头，“爸爸出去了，他在我枕头旁边留了字条——乖孩子，你和妈妈先吃，不用等，我很快回家。”
  欣姨丈夫一直这样，从不让她和孩子等，等他开饭，等他回家。
  “那我们给爸爸留点，知道吗？”，欣姨说。
  阿宝是一个很懂事的乖孩子，从不让爸爸妈妈担心。
  欣姨和阿宝关紧门窗，不让肉香味飘出去。她们时时刻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等着丈夫和爸爸回家，这炖肉她们吃得是警惕又满足。
  三天过去了，欣姨丈夫也没回家。在第四天，肉没了，欣姨拉着阿宝走出村子，她们要进城，城里一定有粮。
  在跨过家门前，欣姨深深地看了一眼被她锁起来的厨房，心底发沉又甜蜜——谢谢你，丈夫，你把自己炖了让我和阿宝能吃上肉。
  我会永远记得你，爱你。
  现在是灾荒的第三年，欣姨还记得她的好丈夫，阿宝的好爸爸。
  三年灾荒，那三天的肉，是欣姨和阿宝吃过最好吃，甜美的肉。
  卫柠打断欣姨的回忆，拍拍她的肩膀，望着远方的城门说，“欣姨，我们要进城了。”
  欣姨和阿宝一脸兴奋，一时间，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大张着的嘴巴都可以塞下一整个鸡蛋了。
  城门上有阴影浮动。
  卫柠眼睛眯起，她看见了……枪。
  枪口对准着她们。
  第130章
  极其简陋的枪型，写满了粗制滥造四个字，一个不稳就能轻易走火。
  欣姨拉着阿宝猛地缩在卫柠身后，这是下意识的动作。等她反应过来后，只是垂下眼睫，沉默地蹲下来，躲在卫柠的影子里，将自己和阿宝的身形遮得严严实实。
  事实上，其他灾民也是抖着腿，蹲在地上，举着双手，根本不敢直视黑漆漆的枪口。
  城墙下，黄土上。短短数米，被割裂成两个完全不同的空间。
  墙内是粮食，是活着的人，墙外的黄土地上都是即将死去的动物，密密麻麻地，一个个小黑点，像是水面上漂浮的蚊子尸体——小，臭，被人嫌恶。
  黄土地上的“动物”直不起腰身，身体畸形地蹲着，除了卫柠和晨曦。
  两人脊背挺得额外笔直，站在灾民最前面，像是两柄长枪，直直地指向城墙上站着的士兵。
  一时间，气氛僵直得可怕。
  像是有人在背后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一样，简直喘不过气。
  “开城门！”，晨曦沉声喊。
  她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额外响亮，震得那群拿枪的士兵手腕一抖，下意识后退一步。明明是居高临下的俯视，那个矮小的短发女人有一瞬间像是一个可以顶破天空的巨人。
  卫柠注意到，在手抖的情况下，竟然没有一把枪走火——士兵的手指根本没有放在扳机上。
  装腔作势。
  这样的下马威他们估计玩过很多次。
  晨曦见那群士兵一动不动，沉着脸，单枪匹马地走到城门前。在这个过程中，枪口死死地跟随着她的身影。
  追随她的，还有卫柠的视线，带着存粹好奇的打量和发现新鲜事物的兴奋。卫柠眨眨眼，注视着晨曦转过身，背对城门，眼神坚毅地看过来。
  卫柠歪头，往身后看去。
  灾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高举的双手，警惕，怨恨，冷漠地望着神情激昂的晨曦。
  “乡亲们，他们不敢打子弹！不要害怕！”，晨曦高高地扬起右手，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绯红，病态苍白，“我们有这么多人，好不容易走到这里，总不能是为了饿死得更加辉煌吧？！”
  没人想饿死。
  灾民队伍相较于卫柠进入副本时，已经锐减了十分之一，剩下的十分之九数量仍旧壮观。都是想要活下去的人。
  黑压压的人群里突然有了动静。
  是欣姨，她拉着阿宝，缓慢坚定地从卫柠的影子里冒出来，在枪口的注视下，走到晨曦身边。而卫柠，跟在这两人身后。
  士兵依旧没开枪。
  见状，站在晨曦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了，竟然也有几十个人。而留在原地的灾民队伍一眼望过去，仿佛毫无变化。
  “跟我一起，撞门闯进去！里面一定有粮食。”，晨曦说着，猛地朝城门撞过去，一下接一下，肩膀上的衣服被血渗透了。
  城门微微松动了。
  士兵依旧没开枪。
  此时此刻，冲锋号无声响起！
  一拨又一拨的人站起来，抖着腿跑过来，加入晨曦的队伍当中，像是扑烛的蛾子一样，前仆后继地朝城门撞去。
  晨曦首当其冲，满脸兴奋，浑身是血。在又一次撞击后，她的肩膀几乎骨裂，身体一歪就要跌倒。腰身上传来一股轻柔的力量，晨曦回头想要往后看。
  在她转动脖颈的一瞬间。
  砰！
  晨曦浑身一震，登时从卫柠怀里站起来，不可置信地望着空中飞舞的子弹。和晨曦一样，撞门的人齐刷刷地停下动作，神情呆滞。
  此时此刻，一个念头占据了所有人的心神。
  怎么会突然开枪射击？刚刚不还是好好的吗？为什么？！
  晨曦眼看一个小男孩被人推出来，傻愣愣地站着，她顿时就要冲过去。可她怎么可能跑得过子弹呢？
  理所应当地，小男孩睁着眼睛倒在了地上，胸膛上的洞口不停地往外冒血。整个人瞬间变成了一具从血湖里捞出来的尸体。
  蠢蠢欲动的灾民们死寂了，抬起膝盖的人沉默地收回了脚。绝望的黑雾一时间笼罩在他们的头顶上空，不留一点阳光穿刺的缝隙，压抑潮湿。
  “为什么？”，晨曦低声问，声音低沉。
  “他们只允许一部分人进城。”
  晨曦抬起眼皮，看向出声的卫柠，神情真挚恳切，“我一直注意着你，你冷静，有胆识，有武力。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我觉得，你一定能把他们从枪口下救下来，对吗？”
  晨曦的声音很低，并没有引起撞城门的灾民的注意。
  卫柠垂眼看着晨曦，“救不完的。”
  “你根本就不想救人。”，一直躲在一旁的阿宝突然出声。她个子小，使不上多少力气，欣姨等人让她在角落休息。
  “那个小男孩死的时候，你满脸都是无所谓，眼神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阿宝越喊越起劲，“你巴不得他们死掉，好不跟你抢粮食！你根本没有同理心！你怎么能这么冷漠自私？”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
  欣姨慌张地将阿宝抱走，从卫柠视线范围内撤离。而晨曦抿唇注视着卫柠，一动不动。
  卫柠再一次被黑白分明的眼球地包裹起来，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这样的场景，她经历过很多次。
  可卫柠还是感到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