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不被待见的客人。
  作为被邀请的一方，卫柠决定对主人打个招呼，她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系统，第一次正式会面，你喜欢我送的礼物吗？”
  还没等到机械音回应，卫柠接着说，“你一定很喜欢，毕竟我为你解决了一个竞争对手。”
  对于母体的宠爱，野兽的本能就是占有，吞噬，并且绝不欢迎侵占资源和领地的同类。
  过了不知道多久，黑暗中终于再次传来声音，系统的电子音一如往常的冰冷，落在卫柠耳里十分动听。
  “按照你的性格，你不会做出这种事，这是我在一分钟之前的想法”，电子音顿了顿，“我没想到，你会成为观众，欣赏斗兽场内上演的闹剧，这更像是……逃兵的做派。”
  呵。
  “你在笑什么？”
  电子音响起，虽然频率和音调没有变化，但卫柠能够从中辨认出系统的疑惑。
  卫柠说，“你请我到你的地盘，就是希望我和你辩论我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很没有意义的话题。”
  系统说，“我不认为这没有意义。事实上，我很好奇，你为什么选择这么做？如果可以，我能听到你今晚的心理变化过程吗？你的驱动力来源于哪里？”
  卫柠不答反问，“我们在这里，难道不是为了正式撕破脸皮？”
  电子音停顿了一瞬，“难道不是吗？这是你明面上第一次拒绝做任务，甚至进一步推动事态恶化。而我也在你的预想中出现了，和你进行交谈。”
  卫柠说，“我没想过你会这么平静，甚至说得上友好，毕竟从我们认识开始，你就在坑我，无数次要置我于险地之中。我流的血，掉的肉成为你日益生长的能量，你想要我死，你的恶意从不掩饰。”
  系统说，“电子音传递不出情绪。身为游戏系统，提醒玩家完成任务是很正常的现象。”
  呵。
  “你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在笑？”
  黑暗中，卫柠躺在平面上，身体呈现一个大字展开，十分放肆，起码在系统眼里是完全没把它放心上的姿态。
  卫柠眨眨眼，尽管在黑暗的环境中呆久了，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
  她说，“你又不是代码，怎么会传递不出情绪？你在模仿一个觉醒了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说话方式，节奏很到位，也适时地表现出你对我的好奇，想要剖析我的心理，行为动机。不要狡辩，我只相信我相信的。还有，你并没有否认一件事——你的能量从我身上而来，只我一个人。”
  只卫柠一个人。
  卫柠是《一人之塔》玩家中最特殊的一个，是母体所有孩子中最特殊的一个。
  空气安静了一瞬。
  “你认为我是异种生物，从你的表现看，你是这么认为的。”，系统的声线很平稳，似乎并不因为演戏被识破而感到恼怒。
  卫柠问，“你不是吗？”
  系统说，“在你眼里，异种生物和废土公民的区别是什么？”
  又在逃避问题，卫柠心想，系统似乎额外擅长逃避这件事，不，与其说是逃避，有更好的形容词——高高在上。
  系统很擅长高高在上，一种被归类于正直的高高在上。它友善，甚至温柔地和卫柠交谈，引导，请求卫柠挖空自己。
  而面对卫柠的反问时，它不想说谎，所以逃避。至于逃避带来的后果，卫柠如何反扑，它不在意，反正不会对它造成多大损失。
  但，卫柠向来最擅长在死地之中反扑。
  她要将系统拉下来，撕碎它的冷静平稳，强迫它和自己一样赤裸。所有疯狂，所有恶意，所有无赖，全部赤裸苍白。
  于是，卫柠声音中的恶意和挑衅满到几乎溢出，“你真正想问的是，两种文明对于最底层的统治手段的区别，对吗？”
  沉默就是答案。
  系统让卫柠继续往下说。
  哎。
  卫柠就不说。
  她悠闲地翻了个身，不得不说，这片空间环境昏暗安静，实在适合人休息睡觉。
  在几近无限的等待中，系统发现卫柠是真的在酝酿睡意，而且，真的要睡着了。
  “玩家卫柠，在交谈过程中走神是一种极其不礼貌的行为，请你将注意力集中在和我的交谈上。”
  卫柠闻声睁开眼睛，“是谈判，不是交谈。友好信任，彼此交底，才是交谈；而另外一种是仇人——放狠话，撕碎彼此最后一丝底线。你太贪心，两种都想要，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系统的电子音似乎冷下来，“但选择哪种模式，是由我来决定的，你也说了，这片空间是我的地盘。”
  “哦，那你弄死我好了。”
  系统：“……”
  黑暗中，卫柠的笑容无限放大，挑衅至极，她知道系统看得到，“来啊，弄死我啊。”
  “玩家卫柠，你这是在耍无赖。按你的性格，不应该做出这种事情。”
  第118章
  明明是质问的口吻。
  系统的电子音却是减缓了频率，不仅一丝阴沉都没有，反而有一种对卫柠无可奈何的放任。
  “我的性格？”，卫柠说，“我不是按照代码运行的程序，做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系统，在你看来，我的性格应该是怎样的？无畏，冷静，狡诈？”
  顿了顿，卫柠又说，“还有，你到底是将自己放在了哪个位置上，竟然对我提起兴趣？”
  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模糊飘散，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
  系统的电子音紧接着响起，“语言的拉扯是很没有必要的，是我没有摆正位置，不如你意志坚定，目的明确。我邀请你做客，就是为了正式撕开脸皮，将一切争斗放到明面上。”
  说完这一番话后，系统很明显地捕捉到了卫柠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不是对于胜利的自豪，而是嘲讽的讥笑，战意的昂扬。
  “你什么时候察觉到我不想你真的去死。”，系统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出声问，“在副本里，你的死亡是真实的，恐惧和怨恨也是真实的。我下手也从来没有手软过。”
  “我可以认为，这场谈判现在正式开始？”，卫柠说。
  系统；“……当然可以，以答案交换答案。时间很充裕，你不用担心。”
  卫柠说，“你的第一个问题——我什么时候察觉到你不想我真的死亡，我的答案是进入白日飞升副本的一瞬间。”
  “这么早？”，电子音音调一变，很是惊讶。
  “身为游戏系统，如果没有玩家进入副本，你就不会苏醒。”，卫柠说，“而游戏永远需要玩家，不然终将陷入沉睡。简而言之，你需要我。”
  “玩家不只你一个。”
  “我是特殊的。”
  系统回应，“你怎么敢肯定？”
  卫柠扯开嘴角 ，“以答案交换答案，轮到我提出问题了。”
  系统停顿了一瞬，说，“你的问题是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之前认为你是母体的孩子之一，在刚刚的拉扯之后，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是错误的。”
  系统回答的声音平稳，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卫柠的问题。毕竟，卫柠从来执着，为达到目的，可以莽进，可以蛰伏。
  “先前的拉扯中，你是故意诈我，以反问印证自己的猜测。卫柠，你是一个赌徒。”
  说了一堆卫柠不耐放的屁话后，系统终于正面回应，“我不是代码，不是异种生物，也不是人类。”
  “我是游走在异世界维度缝隙间的神明。”
  神明？
  卫柠心中默念这两个字，反反复复。
  系统彻底坦白了，终于屈尊降贵和卫柠平视。
  空荡的庙宇上终于见到了神明的塑像。
  卫柠的情绪异常平静，没有对于异世界入侵者的愤怒，没有三观塌碎的震惊，没有一个唯物主义者本能的反驳和嘲讽——卫柠是一个极致，精致的唯己主义者。
  她再次开口，“系统，你可以提出新的问题了。”
  系统说，“我将提出我之前委婉修饰过的问题——在你眼里，两种文明统治手段的区别是什么？”
  卫柠突然笑了，笑声很冷，“一个问题套出两个答案，系统，你格外会玩文字游戏。你太贪心了。”
  要回答这一个问题，卫柠需要先说出两种文明究竟是什么，再说出区别。
  对于卫柠的指责，系统第一次没有避让，露出沾血的獠牙，“我玩过很多次文字游戏，你体会最深，不是么？每一次任务，你都完成得格外辛苦呢。”
  “第一个副本最辛苦。”
  出乎意料的，卫柠没有被激怒，而是平淡地回答了系统的问题，“对峙的两方文明，一方很显然是我生长的地方——废土联邦，而另外一方文明，显而易见，你和异种生物。你虽然不是异种生物，但你们密不可分。”
  “从底层能够直击根本。废土联邦的最底层，是像齐贝壳这样连黑户都不如的公民。他们被排斥，被无视，不允许在这片土地上居住，工作，生存，诞下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