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血潭下蛰伏着真正的，暗色的巨兽，等待卫柠意识松懈的瞬间，伸出粗长的触手，绞死卫柠。
  但是，凝视潭水上的倒影时，卫柠的目光早已刺入那头巨兽，窥见它的面容，尽管可能是包裹肉圆身躯的外骨骼。
  是的，卫柠直面过那头黑雾巨兽。
  第一个副本白日飞升，山村无处不在的神明——那位只有一半血肉模糊身躯的女巨人。
  第二个副本生肖一中里同样也存在着一位神明，需要卫柠献祭自己才能诞生的第十三位生肖——人体的第25层皮。
  人体皮肤更新周期是24天。
  在原有的一切全都消失后，新世界真正降临。
  而第三个副本平安小镇，卫柠现经历的危险程度最高的副本。从主线任务到支线任务，卫柠耳膜都要被一句话磨出茧子了。
  你们不会被饶恕。
  不被饶恕。
  饶恕。
  短短两个字在唇舌中颠来倒去，口水被阴干的腥臭味笼罩着整个小镇，没有形状，虚无缥缈，至高无上，和端坐在寺庙里的无相菩萨没有区别。
  而卫柠，是被压着脖颈，抬不起头的信徒。她不被允许窥见神明的面容。
  这一点让卫柠感到恼怒，不顾一切地抬起头后，她却瞳仁一缩，挺直的脊背滚落冷汗，高台之上分明空荡荡。
  所谓神明好像只是她的臆想，从来都不存在。
  思绪运转到这里，卫柠头猛地疼起来，柔软的被子被抓成一团，布块撕裂的声音突兀得毛骨悚然。
  又看见了。
  那双赤红的眼睛。
  这是卫柠昏迷前唯一的想法，等她再次清醒过来，咽喉里都是血腥味。卫柠舔舔干涩的唇，她好饿，几乎饿得站不起来了，人体机能死亡时都会产生的错觉。
  她要吃很多的东西。
  冰箱被卫柠洗劫一空，储存着廉价营养合成物的空玻璃瓶挤满了厨房，胃袋灼烧感一路向上，卫柠眼睛闪着诡异的光，她勾起嘴角，她再一次进入了黑雾之地。
  尽管难以置信，但卫柠还是很快地接受这一事实，她确确实实和那头巨兽紧密连接，这种连接远超寄生与被寄生，更像是血脉的传承，母体对子嗣的庇护与召唤。
  卫柠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会成为黑雾行者阵营的构建者了。
  女儿和母亲，血脉里割不断的联结。
  卫柠并不排斥这种关系。她只关心一个问题，她到底是谁？
  卫丛芜不会告诉她答案的，卫柠清楚地知道，她收拾干净空玻璃瓶，掏出纯天然的食材为卫丛芜做好了一碗粥。
  “妈妈，我给你做了碗粥，送到你房间里？”，卫柠在房门外问。
  “进来吧。”
  卫丛芜的声音低沉温和，显然已经平复了情绪，注视卫柠的眼睛微微弯起，和从前没有差别，一切如常。她说，“辛苦阿柠了，你怎么不给自己也做一份？”
  卫丛芜的房间隔音很好。
  卫柠的第一份工资被隔音设施掏空得彻底，只为在
  城市动乱嘈杂的区域给卫丛芜留出一个能够安静休息的地方。
  那么，卫丛芜是怎么知道卫柠只做了一份晚餐的呢？
  监控。
  屋子里无所不在的针孔摄像头，卫柠房间内数量最多，无死角，隔着50厘米就会有一个。
  卫柠随意坐下，视线落在桌上的电脑显示屏前，从卫丛芜的角度看过去，捕捉不到卫柠目光焦点落在哪一块分屏上。
  实际上，卫丛芜没有一丝慌乱，毕竟卫柠从小就习惯了，从卫柠出现在她身边的第一天，她就这么做了。
  当时的卫柠并没有表现出抗拒，只是眨眨眼，说，“我肚子好饿，你有吃的吗？”
  卫丛芜抬眼看向卫柠，“怎么突然想进妈妈的房间了？”
  卫柠很少主动提出进入卫丛芜的房间，因为卫丛芜不喜欢，尽管她没这么说过，她只会以一种不赞同的目光注视着卫柠。
  死寂了半响，卫柠突然轻声笑了，她直直对上卫丛芜的眼睛，从琥珀色的瞳孔里望见自己锐利冰冷的脸，“妈妈，你为什么要收养我呢？我当时对你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在一群小孩里没什么特别的。”
  小卫柠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白不黑。她没有欺负过别人，也没有被别人欺负过。对于突然出现在福利院里的卫丛芜，和其他小孩一样，小卫柠的眼神复制粘贴地同样好奇，仅此而已。
  小卫柠不明白卫丛芜为什么选择自己，她也没有自闭或者阴暗的心理表现，看起来和小说里的天才小孩不沾边。
  小卫柠也问过这个问题，卫丛芜从来没有回答过。
  “你是唯一一个女孩。”
  呼吸一停，卫柠没有意料到这个答案，她耳边继续传来声音，“我和你是同一个性别的物种，所以，我选择了你。”
  卫丛芜推着轮椅来到卫柠身边，由于高度差，她需要抬起手才能触碰到卫柠，她抓住了卫柠的手，动作很轻，像最温暖的鹅绒一样，“阿柠，你还想问我为什么不做试管，对吗？”
  卫柠反手抓住卫丛芜消瘦的手，“你是自然派的教徒。”
  “按照你的逻辑，我更不可能领养你了。为了保证血液的纯净，我应该抚养一个脊骨里刻着我DNA的孩子，而不是你。”
  卫丛芜抬起另一只手抚过卫柠的脸颊，温热的触感猛地从指尖传来，头皮生理性地紧缩，是动物对更年轻，更强大的同类感到惧怕的本能，“女人之间的联结，不在于血脉。”
  “盘古开天地，天地生万物，万物皆你我，女人生下女人，女人被女人生下。”
  在苍白的电子光映照下，卫丛芜鬓边白发横生，颧骨凹陷，她瘦弱，苍老迟暮，而在这样一具即将走到尽头的身躯面前，是另外一具朝气蓬勃的身体。
  “你我的联结，在你我存在的那一瞬间就有效。”，卫丛芜说，“女人永远不需要为联结感到焦急恐慌。”
  话音落下后，两人对视了很长时间，房间内似乎陷入安静的桎梏。
  但卫丛芜和卫柠很清楚，她们的耳边异常躁动，那是两颗强有力的心脏的跳动的声音，在两双紧贴在一起的手臂中传递。
  永不停息。
  生生不息。
  “我明白了，谢谢妈妈。”，卫柠笑着对卫丛芜说，她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卫柠决定原谅卫丛芜。
  妈妈撒谎，一定有她的苦衷；妈妈在她面前演戏，一定是为了长远的发展；妈妈不肯告诉她的计划，一定是为了保护她。
  就像卫柠房间里密密麻麻的针眼摄像头，是妈妈爱她的证明。
  “妈妈，有一头暴躁的野兽被困在囚牢里，后面它跑了，伤得很重。要怎么找到它呢？”，卫柠注视着卫丛芜的眼睛问。
  卫丛芜嘴角升起弧度，“它要吃肉，你就给它喂肉吃；它躲起来，你就呆在原地不动，别吓跑它。总之，它要什么就给什么，等它感到安全和信任，它就会主动出现了。”
  房间里，卫柠的声音低低的，如果不是贴在她身前，根本听不清，“我已经喂出去第一块肉了，至于第二块，我已经找到了。”
  隧道里的尸体是卫柠在废土遇到的第一个黑雾行者。
  是卫柠上供给母体的第一块肉。
  卫柠抬起头，视线从卫丛芜身上错开，从紧密的地下房间门望出去，而地底之上，废土之上的城市正敲响狂欢的钟声。
  城市角落里的阴影里在疯狂扭动。
  【警告！警告！警告！】
  【玩家卫柠触发了任务——您的同伴发出了求助信号，请玩家迅速前往D区3环，帮助同阵营里的黑雾行者脱离危险。】
  “妈妈，军部突然有任务，我得离开了。”，卫柠站起身，和卫丛芜告别后关上了大门。
  离开地底的瞬间，嘈杂的声响钻入卫柠耳里，这一片区域居住的人并不少。
  E区2环，著名的上等贫民区。
  为什么贫民区还分上中下等，因为只有2环内才有巡警巡逻。
  A区是联邦军部所在地，整个废土最核心的地带，最安全，最繁华，最烧钱，卫柠现在还没有攒够在A区买房的钱。
  “哟，看看这是谁啊？不是联邦条子嘛？”
  卫柠顺着声音看过去，与此同时，一个啤酒瓶滚到卫柠脚边。她眨眨眼，弯下腰捡起酒瓶，朝站在巷口的几个人走过去。这几个人上下打量着卫柠，目光一致地不怀好意。
  “喂，条子，你来这里干什么？”，其中一个人站出来，怀抱双臂看向卫柠，“不是说好了，这片地方由我们帮你们代管？怎么，上面来人了？”
  卫柠视线扫过这一行人，他们倒是提醒她了，应该换件衣服。
  意识窥见那双赤红眼睛时，卫柠昏迷得太突然，醒来后接到系统任务立刻就出了门，还没来得及将军部作战服换下来。
  穿着同一款式的作战服一路去往D区，被监控拍下来，卫柠要向军部高层解释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