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坐新挑起眉，“周队有女朋友了吗？”
  一瞬间，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锁定周中玄。对着五双眼睛，周中玄的耳朵微红，板起脸，“小孩子乱打听什么呢？别带坏了卫柠。”
  “卫柠可是我们当中最小的。”，俞双久说。
  祁春茗补充，“是整个军部最年轻的士兵。”
  被点名的卫柠眨眨眼，她不明白，另外一半跟年轻有什么关系。但没有人能解答她的疑惑，因为上班时间到了，周中玄等人要赶回去办公室坐班，不然扣工资。
  整个世界一瞬间安静下来，连心跳声都听不到。
  卫柠垂下眼睫，一片狼藉的桌面被机器人清洁得额外干净，只倒映出冷淡锐利的一张脸，她身边的五个人像是从没存在过。
  卫柠起身离开了，她要回家，回去见妈妈。
  选择电轨时，卫柠对于来返了成千上百次的路线第一次犹豫了。
  从副本回来后的这12个小时，对于妈妈，卫柠强迫自己压在心底，所以，她很轻易地答应了程七伪的邀请。
  她一定会和卫丛芜对质的，卫柠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她从不隐瞒自己的情绪，欲望。
  卫柠做不到。
  卫丛芜一直教不会她，这么多年了，卫柠就是学不会。到最后，最先认输的人是卫丛芜。
  门被打开的声音很轻，即便如此，还是被屋子里的人发现了。
  卫丛芜坐在轮椅上，对上卫柠的眼睛，扯开嘴角，神色如常，和卫柠一个样子的冷淡，声音里也透不出关心的意味，“回来了？”
  桌上摆了苹果，颜色泛黄，显然卫丛芜等了她很长时间，卫柠拉开椅子坐下，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卫丛芜。
  要主动交代这一切的人不是卫柠。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卫丛芜说，她不打算装傻，这一套对卫柠没有用，或者说，对执拗偏执的人没有用。
  在平安小镇的篝火晚会上开口说话的那一刻，卫丛芜就知道卫柠认出她了。
  卫柠眼中神色认真，“你第一个副本是什么？”
  在回答问题之前，卫丛芜却说，“卫柠，你相信妈妈吗？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只有妈妈。”
  “你第一个副本是什么？”
  这间房子在地下，是城中心最便宜的地带，像这样的房子还有很多。
  因此，卫柠的声音轻而易举地被放大了，激起回音，直直地闯进卫丛芜耳里，力道很重，带着咬牙切齿的血腥味。
  卫丛芜瞳仁一动，浮现出卫柠看不懂的神色，最后融化为坚定，“平安小镇。”
  “卫柠，你知道的，在游戏副本里，每个人必须听系统的话做事。在我的阵营里，我必须这样做，无论是否正确。就如规则所说，请让你的阵营达成胜利结局。只要最终结果是好的，我就必须这么做。”
  同样意思的句子，卫丛芜重复了两遍，仿佛这样才足够有力量，才能说服卫柠。
  “卫柠，你能理解妈妈吗？”，卫丛芜定定地注视着卫柠。
  “害怕吗？”
  卫丛芜一时没回过神，“什么？”
  卫柠一字一句重复，很有耐心，语气却不重，“妈妈，你害怕吗？”
  “没什么好怕的，总比一辈子站不起好。”，卫丛芜垂下眼睫，目光落在双腿上 ，“系统它可以让你转正，也可以让我站起来。妈妈不怪你，人总是要为自己打算的。”
  系统可以满足玩家一个心愿——亲爱的玩家，你所希望的一切，我司都能助你达成。
  卫丛芜在怪卫柠，怪卫柠没有第一时间让系统治好她的基因病。
  “那，妈妈，你现在可以站起来了吗？”，卫柠问。
  死寂了很长时间。
  卫丛芜终于开口，声音干涩，“不能。”
  卫丛芜偏着头，从卫柠的角度看过去，望不见她的眼睛，但显而易见地有一丝难堪，一种在最亲近的人面前被迫揭开伤疤的难堪。
  卫柠抿唇，“妈妈，对不起。”
  “没关系，妈妈不会生气，妈妈知道阿柠在担心。”，卫丛芜重新抬起头，眼眶微红，脸上没有泪水，“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卫柠和卫丛芜很清楚，这另外一条路是指自然派——废土世界信徒数量最多，规模最庞大的宗教。
  他们排斥赛博科技及其所有产物。
  信仰自然派的基因病患者绝对不会选择义肢，只接受纯净疗法，即为不吃任何类食品营养合成物，不接受医疗仓激光体检，不用任何化学制品愈合伤口，自然恢复，才能保证人体里流淌的血液是最纯净，不含杂质的。
  卫柠身边自然派的教徒就有两个，一个卫丛芜，一个俞双久。
  而卫柠，她不是，永远都不会是自然派的教徒。
  卫柠永远不会有信仰这种东西。
  “阿柠，你什么时候回军部？”，卫丛芜问。卫丛芜真正想问的，是下一次任务什么时候开始。
  “妈妈，副本很危险。”，卫柠注视着卫丛芜的眼睛，“我的意思是，它会为你带来危险。”
  话音落下后，卫柠缓缓捏起一块苹果送入嘴里，手腕上的终端暴露在空气中，存在感十足，卫丛芜呼吸一停，轻轻闭上了眼睛。
  军部终端不允许任何士兵和军官摘下来，一旦脱离手腕，强制爆炸。
  自从成为预备役士兵到现在，卫柠从没摘下来过。
  “死是最轻松的事情了。”，卫丛芜说，她不会让步，更何况，她已经死过一次了。
  想死就能死。
  多么幸福啊，像是最甜美的花蜜一般，只有美梦中才能品尝到。
  莫名地，卫柠避开了卫丛芜的目光，她想起了周谈雪，她被一枪蹦死了，和她的同事们相比，拖延了一个月的生命而已。
  在那一个月里，周谈雪是否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呢？卫柠想，她是知道的，她等着呢。
  在遇见卫柠，发现那具尸体时，周谈雪就知道她等到了，不然不会在审讯室里问出那些问题。
  周谈雪等到了联邦恼羞成怒的反扑，绝对统治者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逼迫它曝光藏起来的秘密。
  钢铁森林里行走的影子，夜晚里莫名消失的尸体还有很多很多。
  卫柠不希望卫丛芜成为其中一个。
  沉默地吃着那碟完全变成了暗黄色的苹果，卫柠看着卫柠芜自己推着轮椅进了房间，她执意不要卫柠帮忙，并且再一次拒绝了买个自动化轮椅的提议。
  卫柠心想，妈妈不是黑雾行者。
  卫柠和妈妈的交谈从来都很简短，不超过五分钟，更多时候像是上司和下属，卫柠是下属，兢兢业业地汇报自己在军部的一切活动，不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而这一次，难得的超过15分钟的谈话中，系统没有发出警示。
  妈妈是坚定的自然派教徒，怎么会允许自己的血液被污染呢？卫柠心想，可进入副本的人都会被污染的，都会变成黑雾行者。
  那么，卫丛芜知道身体会被污染吗？
  她要告诉妈妈吗？卫柠决定告诉卫丛芜，以一种不会被手腕终端监听到的方式。
  是的，卫柠确定自己被监听了。
  卫柠站到卫丛芜房门外，缓而有力的敲门声得到的答复是——阿柠，我想自己一个人呆一会儿，你也去休息吧。
  于是，卫柠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很久没住人的空间里没有一丝灰尘的气味。
  卫柠放任自己陷入柔软蓬松的被子里，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将所有的信息罗列出一个一二三出来。
  第一，卫丛芜在说谎。
  卫丛芜在糊弄卫柠，吊脚楼外她和文心秋的交谈内容，她认为卫柠没有听见。文心秋她们对卫丛芜太过尊敬，熟悉了，这种程度远远超过npc和玩家。
  而且，卫丛芜的第一个副本不是平安小镇，而是白日飞升。
  第二，进入副本的玩家会被污染，但不一定会是黑雾行者。
  理由很简单，卫柠和祁春茗，俞双久等人吃早餐的时候，系统同样没有警示。虽然卫柠确实很饿，但要吃下这么多，还是很撑的。
  卫柠要找到系统判定黑雾行者身份的规律。
  第三，副本之间是相互关联的。
  三个副本里，卫柠遇到的npc里，或多或少有几个角色重复了。除非游戏副本过于简陋，是个草台班子。一个能影响现实世界的游戏，不至于这么寒碜抠门。
  第113章
  卫柠的直觉绝对不会出错，她坚信这一点，三个副本间环环相扣，紧密得像是人体缠绕在一起的血管，流淌最阴冷粘稠的血液。
  而人体永远控制不住，暴露在刺眼苍白的太阳底下，除了喷嚏，还有鼻血，毫不费力地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以便于掩盖阴影里肆意生长东西。
  李冬水，秦散，谢为加。
  卫柠的“妹妹”。
  她们是不受控制，率先破开皮肉流出的三点血液，暗红的色泽疯狂叫嚣卫柠一头扎进去，好生生地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