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卫柠冷声应道，仰头喝完水，视线重新落在印金尔身上，“可以让开吗？大巴到楼下了，我要下楼。”
  印金尔听到声音恍然回过神，连忙让出一条路，“哦，哦，好的。”
  他的状态不对劲。
  印金尔甚至没有为自己在院子里睡了一整晚的事情感到疑惑，惊怒。
  俞双久和卫柠眼神交流过后，跟在她身后下了楼。三楼的两个男人已经在院子里了，在看到卫柠等人后皱起眉，“怎么这么久？”
  只是一句抱怨。
  也没有等卫柠等人回应，他们径直上了大巴。
  车上的氛围一如昨日的吵闹，卫柠却在上车的瞬间一顿，她沉默着让出半个身子给身后的俞双久。穿过卫柠身形，看清眼前人的一瞬间，俞双久也沉默了。
  “请各位旅客迅速落座。”，谢为加说，“平安小镇很重视第一次外来的客人，这位易小哥是小镇选出来的代表，一路陪伴大家。”
  易坐新闻言向前迈出一步，“希望大家能喜欢平安小镇的风俗文化。”
  从座位上探出头来的卫柠和俞双久再次易坐新对上视线，眨眨眼，默默缩回头。
  “第一站，我们去品尝平安小镇的特色早餐。”
  第84章
  大巴在小镇行驶的速度并不快，也快不了。
  和夜晚的寂寥不同，从车上的视角看过去，无数的黑点在底下挪动，人头的密度一路上没有变过，像是被全部粘连在了一起。
  卫柠侧头向车尾看去，依旧是密密麻麻的黑点，她眉头一动，她没见过新的面孔。
  这群人像是被一条绳子串在一起的蚱蜢，而绳子的始端绑在这辆载满外来者的大巴上。
  无形的绳子扯着他们的身体，视线，一动一动的，和被顽童掰断，在手里玩弄的腿关节别无二致。
  旅客人数共有32人，分散了那些一直黏在身上的视线，让卫柠等人好受了些，毕竟俯视的视角下，黑色的瞳仁是翻到眼眶里面去的，白色空洞的目光落在身上并不好受。
  俞双久侧头看向站在车头的谢为加，“谢导游，为什么小镇的居民一直在看我们？”
  谢为加闻声笑了，她的声音和昨天一样嘶哑尖锐，但所幸咬字还算清晰，一字一句地落进俞双久耳里。
  “好奇，小镇上很久没有外来人了。大家想多看看你们，看你们的长相，服饰，发型，这些和小镇上的都不一样。”
  俞双久不说话了，确实很不一样，她想。
  最明显的区别是肤色。
  小镇上的人大都皮肤苍白，血管里似乎没有一丝血液在流动，连青筋好像也褪色了，只有凸起，饱满的表皮组织裸露出一点类人气息。
  特别是昨晚在餐馆遇到的男人，身上皮肉似乎只有两种颜色——极致的白和粉。
  俞双久的思绪中断了，她看看距离眼球仅一厘米的指节，再看看眼神晦暗的卫柠，意识到她走神太久了，连下车的通知都没听见。
  卫柠没有问她在想什么，很显然这座小镇极其古怪，她在心中默念，系统，查看面板。
  “【玩家：卫柠
  当前副本：平安小镇
  副本身份：谢为真/桑榛
  所属阵营：小镇居民
  累计积分：4500
  副本任务：请为你所属阵营打出胜利结局
  副本探索度：0%】”
  等等。
  卫柠思考的神经下意识一顿。
  【所属阵营：小镇居民】
  她并没有看错这一行字。
  在前两次副本中，卫柠所属的阵营在一开始都是未知，这是她解密的重要一环。这次，系统竟然直接给出了所属阵营，实在是很新鲜。
  按照它的一贯作风。
  卫柠相信这是真实的，它只会掩瞒某些信息，从而提高她的任务难度，但给出的副本面板内容，卫柠暗中证实过，它不会在这一点上撒谎。它需要卫柠。
  尽管卫柠并不知道系统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她不在乎。
  但，卫柠不喜欢别人算计她的生命，没人能让她被动地死亡。这是唯一完全属于她自己的东西，不会背离，背叛她，卫柠明白的。
  系统，李壹潮。
  压下起伏的情绪，卫柠坠在队伍最后落座。她沉默着观察四周环境，在桌底下的指尖敲打个不停，那群跟在大巴身后的居民也来到了这里，只是人数少了一半。
  这群人同样沉默，死寂，他们身上似乎只有眼球是鲜活的，视线在这群外来人上扫视。
  “看看他们，和我们完全不一样。”
  “是的，是的。”
  “人是这样的，光滑却干燥，喜欢，很喜欢。”
  “我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他们也不喜欢我们，看看他们，哪里有我们的影子。”
  人们往往对于低音量的恐惧高于高分贝，那种痛苦是极为绵长的，钻进耳朵里，扎根深入，和毒品一样在骨髓里散开。
  想要驱赶这种恐惧，除非把浑身的血液都放干，剩下一张干瘪的人皮才行。
  卫柠身边的旅客开始骚动了，他们对于小镇本地人的注视和讨论脊背发麻，只能看向唯一的救星。
  谢为加接收到了视线，棒球帽下的嘴角一动，“为了庆祝政府开放平安小镇和欢迎你们，镇长决定摆席一天同乐。小镇居民精心准备的早餐，希望你们喜欢。”
  她话音刚刚落下，一群人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鱼龙而出。在队伍最前端端着早餐的，赫然是崔逢，他没有穿昨天那套围裙。
  卫柠移动眼瞳，将视线落在早餐上。
  不是汤面。
  卫柠抬起头，突然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民宿的阿婆。她和其他阿婆们站在谢为加身后。
  年轻的女人说，“阿婆们的手艺都很好，是小镇上每个人永远不会忘记的味道。”
  永远。
  这两个字被她咬得额外重。
  每一张长桌都被坐满了，很自然地，卫柠周围坐着俞双久和易坐新，他们是一起来的。
  隔着其他旅客挥舞的手臂和木筷，他们三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传递的信息只有一句——要吃下他们所有的食物吗？
  污染需要潜伏，扩撒。
  一顿，一天构不成威胁，那么一个星期，一个月呢？旅游时间？是不被告知的。卫柠也不可能去询问其他旅客。你自己定的旅游团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
  在完成主线任务前，他们要一直待在平安小镇里，和这些奇怪的居民打交道。
  【恭喜玩家触发支线任务——享用并赞美平安小镇的精心准备的美食。请注意，浪费粮食在平安小镇是不被允许的。】
  卫柠脸上的神情没有产生多大变化，她观察俞双久两人，显然和她一样，都触发了支线任务。
  她又去看崔逢，却见他眉头一挑，隔着几桌也能望见他雀跃的五官，但很快被强行归位，连带着侧歪的身体一起。
  轮到卫柠眉头一挑了，看来，这次没有有丝分裂。
  第一个动筷子的人是俞双久。她深吸一口气，轻轻闭上眼睛又睁开。
  俞双久永远正视自己的选择，她这么想着，一边握紧了手中的木筷，还是一样的滑，她没有再去闻了，包括面前所有的食物。
  这一桌上的食物以炒
  饭为主。
  爆炒，最需要油脂了。
  易坐新没有和俞双久，卫柠交流的机会，不知道要屏住呼吸，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从他的鼻腔灌注满整一具躯壳。他几乎被这种气味填满了。
  易坐新天生对气味敏感，这绝对是脂肪的味道。
  大量的脂肪，黄白色，没有被淬炼过的。润滑，却又粘连。
  但是，他分辨不出属于哪一种生物。
  究竟是哪种生物能引起他天然的颤栗和恐惧。恶心达到顶点，反胃的生理反应几乎让易坐新一瞬间失去理性，他躯壳表面的伪装掉了一帧，像是被卡带的古老影片。
  汗毛猛地炸起，痉挛的根部扎破皮肤，疼痛扼住易坐新的脖颈，他下意识抬起头，缓慢，不可抗拒地对上沉默注视着他的小镇居民。
  眼球里分明是极致的黑与白。
  再怎么样，也应该是木讷，僵死的。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啊啊啊啊啊？！
  开始融化了？！
  黑色的点在一点点溶解，化为黄色的黏液，从眼角滴落，掉在桌上，盘子上，炒饭里。
  这是一盘蛋炒饭。
  他要受不了了！
  “啊啊啊啊啊！”，易坐新崩溃大喊。他猛地站起，肌肉猛地被拉直的一瞬间，他突然清醒过来。
  易坐新僵硬地移动头颅，对上其他人的视线，没有一个小镇居民的眼球发生了异变，依旧是黑白分明。这似乎是他的错觉。
  但将他惊慌失措的表现收在眼底的卫柠和俞双久很清楚，他被污染了，她们也会被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