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云笙看见,沈竹漪和她交握的十指上,浮现出瑰丽的莲纹。
  他动了杀心。
  云笙用力攥紧了他的手,他们腕间的鸳鸯镯交叠,铃铛碰撞发出声响。
  她听见自己说:“我不会跟你们走的。”
  “我不管他是沈竹漪,还是沈霁,我都会和他在一起。”
  那道莲纹这才停止了生长,停顿在他的指节处。
  沈竹漪始终没有说话,他的神情堪称平静。
  只有眼神,在紧紧攫着云笙,不曾放过她面上的任何细微的神情变化。
  薛一尘变了脸色,近乎是痛心疾首道:“师妹,你还不明白吗,你与他一起,就是与王庭为敌,自古以来,和王庭作对的都是什么下场?”
  一直没有出声的尹钰山哽咽了几声,他似乎憔悴了许多:“云笙……云笙我错了,我被穆柔锦用浊气迷惑了心智,你要打我、骂我都可以。”
  “求你了,这不是儿戏,你和他一起,你会死的。云笙,求你了,你就和我们回去吧。”
  无人注意到,原本倒在地上装晕的狐妖悄悄睁开了眼。
  他近乎是狂热地盯着秘境内的墟顶,口中念念有词:“快了、快了……书上说的就是这时候……”
  近乎在他话音刚落之际。
  秘境内地动山摇,星移斗转。
  在苍穹的云层处竟迸射一道乍泄的白光,众人的衣袂被狂风卷起,勉强稳住身形,定睛看过去,只看见一面近乎遮天蔽日的宝镜。
  这镜面竟如一片流动着的湖泊,其中映射出混沌初开,王庭世代演变与尚未毁灭的云梦泽……这些时空穿梭如同走马灯一般流转于镜面。
  在罡风之中,狐妖笑道:“往生镜……往生镜果然出现了,我马上就能进入往生镜,只要能勘破心障,便可渡劫成仙!”
  镜面边缘的天干地支之数乱盘飞速转动,顿时镜光乍泄,吞没整座灵山。
  光芒散去后,云笙却消失在了原地。
  狐妖彻底愣住,过了好一会,它才发疯般呢喃:“怎么可能,我离九尾成仙只差一步,往生镜怎么可能选她不选我?”
  下一瞬,剑芒掠过。
  剧痛袭来,狐妖才发现自己竟被砍断了一尾。
  粘稠的血洇湿断尾的雪白绒毛,可狐妖却来不及悲痛——
  因为沈竹漪提着滴血的剑朝他走来,眼底涌动着毛骨悚然的杀意。
  狐妖吓得近乎瘫软:“我没有对她做什么,她只是进了往生镜,这是机缘,是机缘!在往生镜中还元返本,勘破往事,就能够得到天道的指点,预知后事。你看、你看!”
  往生镜若明月一般高悬于空中,清辉的镜光笼罩着整座灵山。
  果不其然,透过那道明镜,出现了云笙的身影。
  她蜷缩着身子,沉睡在镜中。
  很快,镜面闪过一丝波澜。
  这面镜子闪过一道道画面,竟是云笙幼时的景象。
  云笙小时候并不会梳头,也不会编辫子,镜子里的女孩,长长的头发遮住脸蛋,穿的衣裳都很宽大,也并不合身,因为明年、后年或是再过去几年,她穿的都是这件衣裳。
  宗门里无人肯教她,她摸爬滚打,四处求人,一位符师收留了她,符师教她梳头,她终于学会了盘头发,也只会盘这一种头发。
  符箓之术被称为旁门左道,可云笙却很热衷,她去藏书阁搬着比自己还高的书,誊抄各式的符箓。除此之外最多的画面,便是她在丹房的暗室,看着丹房的长老用一把比她胳膊还粗的刀在她腕上取血,她皱着眉,却没有哭,只是安静地盯着自己胸前的长命锁。
  除此之外,她最喜欢的便是跟在尹钰山身后。
  尹钰山红着眼眶看着镜中的画面,他用刚学的剑招去河里捉鱼,云笙背着鱼篓眉开眼笑地夸他厉害。
  一幕幕闪过。
  那些阴翳灰暗的往事,她也长成了少女。
  直至她被诬陷偷了纯阳珠,打落山崖。
  她拖着那条断了的腿,在大雪中走,最后是爬着到了宗门。
  得来的是一句——你可知罪?
  薛一尘蹙起眉道:“这是师妹的回忆?可是好几处都对不上。为何没有群英会?为何没有……”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沈竹漪,眉头紧蹙。
  沈竹漪和云笙出双成对,为何这些回忆中没有他?
  沈竹漪看着镜子中的云笙,他手里的剑柄近乎被捏碎。
  只有他知道——
  往生镜浮现的,是云笙的前世。
  那个没有他的前世。
  沈竹漪手中的剑飞旋,他踏上剑,朝着天穹处的往生镜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去。
  直至凌厉的剑光撕裂往生镜周围的禁制,余下的三人才反应过来。
  狐妖大惊:“等等,往生镜已然选择了她,你不可擅自介入他人因果,不可以——”
  它话还没说完,那少年的身影已被镜光吞噬。
  第80章
  破除禁制后,沈竹漪来到了往生镜的里层。
  和外表的明亮不同,在这法器的里层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漆黑之中,成千上万枚的碎片若星河流转,晕着泠泠银芒。
  这些承载着云笙记忆的碎片触碰时发出玉石钟磬之音,若拖尾的流星般坠过去。
  沈竹漪抓住了那颗流星。
  很快,这枚碎片承载的记忆便展开在他眼前。
  蓬莱宗内下着雨。
  梳着双螺髻的小姑娘坐在门槛上,揉着眼睛哭泣,地上的符书被同门的弟子踩得皱巴巴的,他嘲笑道:“长老说了,蓬莱宗以剑术为主,你学这些就是旁门左道!连剑都提不起,怎么还能拜在掌门门下!”
  忽然,一颗石子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他一个激灵,四下看过去,却不见一人。
  雨越下越大,树影在风雨中摇曳,他心里有些犯怵,捂着通红的脑门跑走了。
  云笙吸了吸鼻子,蹲在地上去拾起一页一页破烂的符书。
  就在这时,树上又有一颗石子滚落到了她的脚边。
  她顺势望过去。
  树上倚着一个明宥清涧的少年郎,清风吹拂他高高束起的马尾,他支颐看着她,身后是一片被雨洗濯的青绿色,衬得他眉眼越发清隽。
  “他打你,你不知道反抗么?”
  云笙顿了顿,哑声道:“师父说了,同门之间不能斗殴。我已经被罚过一次了。不能再犯。”
  沈竹漪嗤笑一声,落到地上,将她散落的符书捡起来:“这么乖啊?”
  云笙接过符书,这才反应过来:“你是谁?我从未在宗内见过你。”
  沈竹漪却不置可否,只是弯腰看着她,忽的从袖中变出一颗金黄色的饴糖,他弯了弯眉眼,问她:“吃不吃?”
  云笙越发警惕了,她盯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哥哥,宗内的万物志中记载有精魅,靠皮囊诱惑人,将人生吞活剥。
  她摇了摇头,迅速将门阖上。
  云笙刚送一口气,一转头,就看见那少年斜倚在桌案前,捡起她用以记事的手抄本。
  白纸黑字,记录着少女的心事。
  一月二十九号。
  今日是除夕,尹钰山和我说他给师妹买了一件新的衣裙,是鹅黄色的,师妹穿上特别好看,像是花朵一样。我也想做一件新的衣裳,但是我的灵石要用来买符书,再等等吧,等明年再说。
  二月十号。
  今日宗内下雪了,好冷,夜里我被冻醒了好几次。耳上的冻疮又犯了,疼得我睡不着。被子似乎发霉了。
  三月五号。
  我在练剑的时候摔到了,所有人都在看我,好丢脸。尹钰山说我腕上的伤疤很丑,像蜈蚣。我没有说话,只是用袖子遮了起来。以后要记得穿束袖。
  四月二十三号。
  我照例去了丹房取血,手腕上的伤口还没愈合,我问长老能不能轻一点,不要割在那道没有好的伤口上。可是长老似乎很忙,没有功夫听我讲话。这把刀有些钝了,割在我身上的时候,很缓很慢,好疼啊,我甚至能感觉到皮肉被磨开的感觉。我哭了,但我没让任何人看到。
  ……
  九月三日。
  师兄回宗了。我给他送去了糕点。后来我看见他分给了其他人。师兄不知道,那些人说过我的坏话,也欺负过我。他们将糕点扔在了地上。我只想知道,那盒糕点,师兄有尝过么?
  十月二十一日。
  明日是我的生辰了。会有人记得么?我想吃长寿面。师父从昆仑回来了,给师妹和尹钰山带了礼物,是两条驭火绫,真漂亮。听说明日浮光镇有烟花大会,是很有名的幻戏大师表演的,好想去看。
  十月二十二日。
  师妹的驭火绫丢了。有人说是我偷的,我没忍住和那些人打了一架,我又给师父添麻烦了。我总是不长记性,明明不说就好了。师父用戒尺打了我掌心,罚我在住处面壁思过,抄写八十三条戒律宗规。为了安慰师妹,师父领着众人下山去浮光镇看烟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