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云笙抖了一下,心虚将双脚叠起来,低声道:“踩在地毯上,不冷。”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现在穿。”
  她弯腰捡起鞋袜,坐下去套上。
  他便自然地捧起她的发,抓起妆奁旁的木梳,便替她梳起来。
  梳篦的齿距很密,在他宽大的手掌中显得特别小。
  她用帕子擦了擦手,连忙道:“这种小事,我自己来就行。”
  她想去接过他手中的梳篦,却碰到了他冰冷的手背,瑟缩般收回了手。
  沈竹漪浓密的眼睫低垂,看着梳篦穿过她一缕缕的发丝,透过妆奁的镜子和她对视,下颌近乎贴着她的柔软的发旋,眉眼轻轻一哂:“师姐,只是梳头而已。”
  云笙看着妆奁镜中的他,眨了眨眼。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们昨晚约法三章,男女有别,仔细想想,这确实……并不算越界。
  她便乖乖地不再动弹,只是透过镜子看着他的动作。
  他取出妆奁中的梳头水,打开时,弥漫出小苍兰幽幽的香味。
  云笙对气味一向很敏-感。
  无论是香薰的气味,还是食物的气味,亦或是沈竹漪身上不同的香气。
  她都能分辨的很清楚。
  梳齿轻轻摩挲过头皮,酥酥麻麻的,云笙闭上眼,细细感受着小苍兰的香气如雨雾般弥漫开,是一种格外舒适奇异的感觉。
  等她再度睁开眼时,妆奁镜中的少女已然束好了发,鬓发两侧装点上了紫藤瀑布缠花,缀着细碎的宝石流苏。
  好漂亮。
  云笙忍不住左右扭头欣赏。
  不得不承认,沈竹漪的手真的非常巧,手指修长也很灵活。
  无论是握剑还是束发,亦或是做别的,他都能做得很好。
  待到申时三刻,便是白玉京封禁的时候,届时所有人都得从中离开,天梯也会收回。
  白玉京又会恢复成杳无人迹的模样,所有的宫殿都会用以供长明灯,给先皇先后在天之灵祈祷冥福。
  下天梯后乘上白鹤,云笙又再度回到了行宫。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还有一人也到了此处。
  定远王在树下摇着折扇,身后跟着的侍女捧着各式各样的宝物。
  他招摇惯了,阵仗不小,加上云笙他们乘着白鹤归来,行宫内参与试炼的人都纷纷出来看热闹。
  云笙却不习惯这种成为焦点的感觉,这令她头皮发麻。
  定远王见了她,乐呵呵地开门见山道:“云姑娘,本王听闻昨日是你的生辰,这是一些小小的贺礼,不成敬意。听闻此次群英会你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当真是年轻有为,本王就喜欢这么争气的小姑娘,你还有什么心愿,尽管说来。”
  云笙摇摇头:“多谢好意,只是贺礼便不必了。”
  定远王扬了扬眉,凑过来小声道:“你就不必与本王客气了,都是自己人。我的意思,就是帝姬的意思。你懂吧……”
  他还欲要再凑近一点,便见一把蝴蝶刀横在二人之间,彻底隔绝了他的视线。
  定远王不满地看向沈竹漪:“你作甚呢,本王和云姑娘说些体己话。”
  沈竹漪皮笑肉不笑:“有什么体己话,和我说便是。”
  “我们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说的,本王只爱和姑娘家谈风说月。”
  沈竹漪转动冰冷的刀面,粼粼寒光照进他眼底。
  他冷嗤道:“定远王府上姬妾成群,莺燕无数,聚起来可以搭个戏台子,还不够听你胡言乱语么?”
  定远王收了折扇,近乎要跳起来:“沈家小子,你还没当上白玉京剑主就这般无法无天了,要是让你掌管了剑阁,你岂不是要骑到本王头上了!”
  云笙听不下去了,连忙出来道:“贺礼便不必了。只是我确实有一个心愿。”
  定远王即刻转身,笑眯眯道:“云姑娘尽管说。”
  云笙道:“我知您与隐世家族的公孙世家交好,我这里有一把断剑,名为白鸿。我想请您让公孙家的家主出面,用最好的料子,亲自修复这把断剑。”
  她取出一张灵票,毕恭毕敬地俯身郑重道:“这是我全部的积蓄,还请您务必收下,转交给公孙家主。我知道想要修复一把宝剑来说,这还远远不够,群英会给的赏赐我也会送上,这便是我的心愿。”
  此话一出,定远王怔住了。
  他知道云笙这般说,便已经打定主意用自己的钱财修复这把剑,绝对不会接受旁人的施舍。
  他更知道白鸿剑,是沈竹漪的剑。
  她有很多的要求可以提,可是她想要的,仅仅是修复这把剑。
  公孙家是以造器闻名天下,如今的崔家之所以能成为九大世家之首,便是因为他们与公孙家交好,得以使用公孙家打造出的器物。
  而公孙家的家主,更是并非钱财权势就能让他出山的。
  便连太子当年在铸造龙泉宝剑时,都没能请得动这位公孙大师。
  而他却因早年救过这位大师一命,恰好有这个人情。
  不过,他却不认为云笙是“恰好”开口,瞎猫撞上死耗子。
  这小丫头片子倒是精明。
  定远王若有所思地看了二人一眼,半晌,无奈一笑,轻轻叹息道:“沈家小子,你运气可真好,着实让本王妒忌啊。”
  送走定远王后,云笙长舒了一口气。
  白鸿断剑后她一直于心不安,后悔不已,如今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她转过头后,才发现沈竹漪正定定看着她。
  不是普通的眼神,而是那种抽丝剥茧一般,令人骨软筋麻的注视。
  她被吓了一跳,轻声询问道:“小师弟?”
  沈竹漪静默半晌,才道:“那把剑并不急着修复,师姐为何这般心急,甚至要假借他人之手?”
  云笙理所应当道:“白鸿因我而断剑,我亏欠于你,如此也算是对你的补偿。”
  沈竹漪走近一步,眼底不起波澜,笑意明悦,却在正午的日光下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他的语气很轻:“师姐总想着与我互不相欠,是方便在哪一日……不辞而别么?”
  云笙心里狠狠一跳。
  他有格外敏锐的直觉,看破了她的心思。
  云笙不喜欢亏欠他人,不是因为有多高尚,而是因为不想和任何人有所交集。
  在百花楼的时候,云笙的想法便是彻底修复好灵根后,从尹禾渊那里夺回她娘留给她的遗产,将每一顿吃食、每一株药膳、以及每一个物件的钱财算好了,悉数还给沈竹漪,她有个记账本,就是用以记录这些的。
  在替沈竹漪压制体内业火后,她便会离开蓬莱宗,去她想去的地方,悠然自得地过完这一生。
  虽然现在计划出现了偏差——
  她似乎有点点喜欢上他了。
  但显然,沈竹漪并不适合白头偕老。
  他肩上背负着太多,她也不认为他会为她放弃,也不想让他为她陷入两难。
  真到了抉择的关头,她还是会坚定不移地斩断那些刚刚萌芽的情愫,选择奔赴向往已久的自由。
  这般想着,云笙越发心虚,脚后跟开始往后挪。
  她试探道:“就算分道扬镳,也要在两清后,如今说这些为时尚早。”
  沈竹漪并没有提醒她,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不着痕迹地后退,而后,不出所料地一脚踩空。
  云笙错愕地睁大了眼,身子猛地向后一仰。
  眼见她要后脑勺着地,沈竹漪才出了手。
  他仍保持着应有的距离,没有碰到她的身体。
  只是伸出手,虚虚勾住了她的腰带。
  他盯着她的眼睛,修长的食指穿过腰带和她衣料的缝隙,指腹一点点抚平了腰带上的褶皱,恰好停在了她腰窝的位置,便不动了。
  云笙不受控制地收紧小腹,她有种错觉,即使隔着这一层衣料,也更感受到他指腹的温度。
  沈竹漪的眼神虽是在笑里,却莫名能感觉到他的压抑和不悦。
  他收敛了笑,勾着腰带轻而易举地将她整个人扯到了跟前,挑眉道:“你说两清便两清?”
  她的神情似乎有些懵,像是被吓到了。
  见此,他想去触碰她的脸,可是手在空中微微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他敛去眼底的阴沉,克制地触碰她发间缠花上的流苏,柔声道:“师姐要明白一件事,在你与我签下那份灵契后,便是骨血交融,难舍难分。”
  淡紫色的流苏在他冷白的指尖来回晃荡着,云笙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的指尖。
  看着他的指尖在她的脉搏处虚虚一点,浅尝截止般,他纤长的睫毛也跟着扑闪了一下:“此处流淌的血液里,也有我的一部分灵力。”
  他瞳孔内闪烁着一点病态迷幻的紫色光晕,那是流苏上缀着的宝石折射出的光芒。
  他的声音也朦胧起来,像是某种幻术。
  “师姐感受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