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窗外的雨势渐大,客船在风雨中飘摇。
  沈竹漪轻掐着云笙的下颌,深吻着她。
  不够。
  远远还不够。
  他冰冷的指尖绕过堆叠的衣料,按照往日的记忆,去往画上的人喝桂花酿的地方。
  他修长的手指翻找着,他没找到桂花酿,只找到了她身上的那道伤口。
  果如他所料,一如既往,并未愈合。
  随着他的触碰,新鲜的桂花酿自其中流淌,格外温热,剔透的色泽也和那一坛桂花酿一般模样。
  于他而言,她此处和那一坛桂花酿无异。都散发着花香,令人想要品尝。
  就像是撬开蚌壳,有清澈的河水流出一般,在蚌肉的更深处,隐藏着夺目的珍珠。
  云笙的身躯猛地紧绷,脚趾也跟着蜷缩起来。只是这么短短的一瞬,她的双眼便蒙上一层水汽。
  在他的注视下,她浑身上下都泛着靡红。
  她像是生病了,眼泪不停地流,泛滥成灾,打湿了被褥,他的手指,和袖摆。
  他好心地要为她上药。
  他伸出手,从指节到手背上根根青筋,一点点擦拭干净。
  给指尖涂上百花楼中的润泽的药膏,上药的过程会有些困难,毕竟地方可能很深,她不会配合,但他却格外有耐心。
  药膏在伤口的边缘打着圈,被他的指腹磋磨得温热,融化在嫩生生的肌理间。
  指尖有时会陷入伤口,这时她的呼吸便会更加紊乱,捂着嘴看向天花板。
  桂花酿多得近乎漫过他的袖摆。
  他袖子处洁白的滚边被打湿,显得更加白了,他却浑不在意。
  在他欲要俯身之时,就在这时,云笙忽然用力搂住了他。
  她在他耳边,近乎用哭腔道:“师弟,我饿了,我想吃点东西。”
  他微微一顿,还是选择先让她果腹。
  她已有一夜滴水未进,已然消耗了许多。
  于是沈竹漪起了身,接了一盆水,替她擦拭。
  而后,他又仔细净了手,直至确认十指清爽,他才重新戴上了护腕。
  他将发带衔在口中,沾着水珠的双手拢起散落的发,用发带束成了马尾。
  长生辫上的铃铛不断地响。
  这使得沈竹漪的目光落在了提匣中的铃铛上。
  他也是在百花楼的书卷中才学到,这个铃铛是给她用的。
  沈竹漪蹲下身,将她的裙裾整理好,抚平裙角上的所有褶皱。
  就像是抚平另一处的一样耐心温柔。
  而后他取出木梳,替她也梳理好凌乱的头发。
  窗外的雨停了。
  沈竹漪端起桌上的羊奶羹,用勺子递到她的唇边。
  云笙想要起身,可是脚一滑,直接歪倒在沈竹漪的身上。
  她的骨头软了,没有任何力气。
  云笙红着眼瞪着他。
  这样一来,确实是没功夫想她母亲的事情,也没心情伤春悲秋,现在她脑海里全是……
  沈竹漪眉眼弯弯,将她抱在怀里。
  他享受这种照顾她的感觉。
  他可以照顾她做任何事情,吃饭、沐浴、小解。
  碗勺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扶着她的后颈,将她汗湿的发撩起来,双眸中的倒映着出木芙蓉一般旖旎的光晕。
  “师姐,张嘴。”
  -
  云笙折返回去,去了对岸的宝华寺。
  暮色之中,宝华寺卧于绵延的苍翠蓊郁之间,起伏的飞檐若蛰伏在阴暗之中,树木的虬枝化作扭曲的影子。
  接待云笙的还是那位小沙弥,云笙直言自己是来找赵缨遥的。
  小沙弥提着灯走在前边,不满地嘟囔着:“您说的可是镇邪司的那位赵大人?她正在与静尘方丈问话呢,她可真威风啊,领着镇邪司的人,话都不说就闯进我们的寺庙,盘问那些失踪的女子在何处。在我们寺内盘查了一番,搜遍了院内,就连地面也挖了个底朝天。”
  “你不会和她是一伙的吧?”
  云笙没有说话,跟着他们到了主殿。
  镇邪司的人举着火把,火光远远映照在殿内的几丈高的金身佛像上。
  静尘方丈手捻佛珠,跪在佛前,静默无言。
  护在他身旁的武僧倒是各个义愤填膺:“镇邪司的人便可以随意搜查了么?王庭都要予我们宝华寺几分薄面,就因为一个僧人和魔域扯上关系,你们便怀疑上我们了?那些女子是在红袖城失踪的,你们为何不去找那燕辞楹对峙?”
  静尘方丈道:“够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仰望着佛像,沉声道:“赵大人,您搜查完了,可还有什么话要问?是老衲御下不严,让手底下的僧人被外人迷惑,做出这般事,老衲给您赔罪了。只是,佛门重地不宜见兵器,赵大人可否领着您的下属先行离开呢?”
  赵缨遥静默一瞬,才道:“静尘方丈,不,或许应该叫你许元德。”
  “自红袖城出来我便连夜动用亲信去细查了你的底细。世人皆道,你原是一方高官,只因看不得世间疾苦,放弃荣华富贵,皈依佛门,建立宝华寺,散尽家财为佛像镀金身。”
  “世人的话,只能信一半。你早年确实是忝居高位,只是,你和你的党羽,早年间无恶不作,奸淫掳掠,死在你们手里的人不计其数。到了晚年,你有了家世,子孙绕膝,便开始金盆洗手,开始信神拜佛,捐赠香火,甚至自己出了家,建立庙宇,成了里头的得道高僧,你那些沾了人命的手下更是摇身一变,成了庙里的武僧。”
  “我原以为,你皈依佛门后,会改邪归正,谁知你仍纵容你的手下诱拐、甚至强抢民女,把脏水泼到红袖城的头上,甚至被魔域之人收买,将这些女子的怨气用来滋养邪神。”
  静尘方丈没有丝毫惊慌,只是淡淡道:“老衲遁入佛门,前尘尽是泡影。赵大人,流言蜚语听不得,您要拿事实说话。”
  他身旁的武僧道:“对,证据呢?你口口声声说是我们,整个寺庙你都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找到,你们镇邪司不是讲究证据说话么?”
  云笙蹙了蹙眉,她的目光移向身旁的小沙弥。
  小沙弥低低念了句阿弥陀佛,低下头时,轻轻扬起了唇瓣。
  风一吹,他披着的不合身的僧衣鼓起来,地上的影子显得臃肿飘忽。
  云笙蓦地瞪大了眼。
  她想起,在去往红袖城的前夕,那一夜,她在梦中惊醒。
  也是在门前看见了这样一个矮小臃肿的影子,欲要偷偷流入她的房内。
  她用符箓伤到了他,却不慎追丢了,后来才进到殿内,遇到那对在佛前行男女之事的野鸳鸯。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
  那一切都说的通了。
  云笙蓦地走过去,拉起小沙弥的袖子,果然在他臂弯处看见了被符箓留下的痕迹。
  小沙弥吃痛一声,连忙拉下袖子,惊呼不定道:“你、你做什么?”
  云笙没有理会他,对赵缨遥道:“缨遥,还有一处,你没有搜查。”
  她的目光缓缓望向宝华寺的主殿内,越过那次第点亮的长明灯,看向殿内低眉的金身佛像。
  云笙沉声道:“那尊佛像。”
  她话音刚落,静尘方丈手中的转动的佛珠一顿。
  方才还在打抱不平的武僧们纷纷安静下来,他们静默无言地朝着云笙看过来。
  小沙弥跳起来道:“不可!不可!你们这是亵渎神佛,要遭业报的!死后有报,堕入阿鼻地狱!”
  镇邪司的人面面相觑,他们望着满殿神佛,一时之间,自己手中沾满血腥的刀格外沉重。
  此时跪在佛前的静尘方丈轻叹一声,口中低念:“为仁不杀,常能摄身;是处不死,所适无患。不杀为仁,慎言守心;是处不死,所适无患……”
  他沐浴在佛光之中,身披袈裟诵经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赵缨遥口中罪大恶极的高官。
  镇邪司的人不由得低声道:“赵统领,我们会不会弄错了?”
  第52章
  云笙也蹙起了眉。
  镇邪司的这些人不敢轻易动宝华寺,她能理解。
  王庭兴建庙宇,四海之内的百姓都信教。在这世间活着饱受苦难,受苦便是修行,若不信奉些什么,如何能撑过诸多疾苦?
  就连她也怀有敬畏之心。
  正在众人面面相觑,僵持不下时。
  身后的沈竹漪忽的笑了起来。
  他缓步朝着殿内的静尘方丈走过去,一旁的武僧们见状,纷纷目露凶光。
  “你要做什么?”
  只听沈竹漪身后的剑蓦地出鞘,霜冷的剑光溢出,随之猩红的血液喷薄而出,溅在一旁的佛龛之上。
  那僧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沈竹漪的眼神漫不经心地掠过镇邪司的人,他低头笑了几声,笑得越来越放肆,就连瘦削的双肩都跟着耸动起来。
  平静过后,他缓缓抬起头,随手将凌乱的发丝顺至脑后,声音平缓靡丽,在空旷的庙宇之中,如珠玉碰撞般响起:“你们不怕妖,不畏人,不惧生死……却怕遭业报,下地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