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薛一尘倒是没说话,只是紧紧盯着云笙和沈竹漪。
  云笙勾唇看着满地狼藉。
  要是让尹禾渊知道了,估计得心疼好几天吧。
  想到这里,云笙掩住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但凡与禁药有关的东西都要销毁,不止这枚破鼎,还有这个陋室。”沈竹漪转过身道,“伸出手来。”
  云笙伸出手,手里便多了几颗冰冰凉凉的银色小珠子。
  云笙也没有客气,接了过来,朝着一旁的金丝木虫鸟架砸去。
  上边那些翠觚海棠花瓣式口的翡翠瓶,都是用来装她血液的器皿。
  “轰”得一声,惊雷火星爆发在狭小的暗室中,像是燃烧着的星辰。
  虫鸟架倒在火海中,连带着上边的瓶瓶罐罐,发出清脆的声响。
  被拦着的石长老惊呼道:“使不得,使不得啊!这些都是掌门心爱的古董啊!”
  尹钰山被碎裂的瓦片划破了脸颊,他捂着脸难以置信道:“云笙,你疯了?”
  云笙忽然觉得无比畅快。
  她又砸向横挂在梁上的匾额。
  阳刻“反求诸己”的金丝楠木匾额自高处坠落,摔得四分五裂,落入燃烧着的火堆中,势头越发炽盛,焮天铄地。
  石长老近乎要窒息:“这是掌门从王庭广阳宫的大人亲笔题下的匾额,掌门日日擦拭,当眼珠子一样爱惜……完了,完了,掌门回来定是要怒急攻心,大发雷霆啊!”
  火光映照在云笙的眼眸中,她将手中的珠子狠狠掷向这昏沉暗室的各个角落。
  就像是在将这十几年的如履薄冰悉数摧毁。
  看它片瓦不存,看它倾塌崩坏。
  行有不得皆反求诸己。
  倘若我问心无愧呢?
  云笙砸了个痛快。
  直至熊熊烈火快要将整座丹房吞噬,沈竹漪才将她抱了出去。
  石长老面色灰白地嚎了一声:“天要亡我蓬莱。”
  而后,便彻底昏死了过去。
  他身后,目睹一切的蓬莱宗弟子们目瞪口呆,各个被爆炸的余威轰得灰头土脸。
  沈竹漪用指腹擦去她脸上的灰尘,露出一抹笑:“好玩么?”
  云笙意犹未尽地点头:“好玩!”
  沈竹漪的眼眸更弯,面庞清隽纯粹:“杀人更好玩,下次带你去杀人,好不好?”
  云笙的笑僵在了脸上,不敢吭声了,连忙摇了摇头。
  沈竹漪似乎有些失望地眨了一下眼,他转而理了理她毛糙的辫子,漫不经心道:“罢了。玩累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第34章
  白鹤引路,刻着花鸟虫兽的浮雕轿辇自云端穿行而过。
  轿辇中的定远王和帝姬相对而坐,二人之间的架上横着一道棋盘,一旁的侍女正以铜胎掐丝珐琅茶具润茶。
  定远王手执温玉制成的白子:“你今日将羽扇信物赠予那小姑娘,可是看清她的容貌了?”
  帝姬端坐俯瞰着棋局,半晌,柔声道:“和她很像。”
  定远王落下手中的白子,抬眼道:“不光是像,那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我见那小姑娘穿得多,就连畏寒的毛病都同她一样。是她的女儿?为何我从未听过她有诞下子嗣?若真是她的女儿,她于你我二人恩重如山,我看那蓬莱宗苛待于她,你要将其接到王庭保护起来么?”
  帝姬拈着棋子摇头:“不可。如今王庭风波谲诡,太子党如日中天,广阳宫的那位同三大宗关系密切,更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我势微力薄,尚不能自保,就连身边的侍女也护不住,将她接来只会害了她。”
  定远王叹了一口气:“也是。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何会答应沈家那小子,和他一起来蓬莱,我们尚在韬光隐晦,今日是不是太过出风头了些?更何况,沈竹漪此人,不仅与沈家有牵连,我怀疑他与孽镜台也有关。”
  “王庭这些年加收民税,占据灵脉,广阳宫的玄甲卫更是铲除一切异己,这使得越来越多人心生不满,加入了孽镜台。”
  孽镜台是近几年涌出的一股叛军势力,他们刺杀王庭权臣,洗劫王庭的灵脉和官田,和一般出于草根的叛军不同,他们不对百姓动手,有头脑也有财力,必定是有人暗中支持,这让王庭头疼了许久。
  定远王道:“我们不知他的底细,也绝非你我能驾驭之人,你确定要重用此人?”
  帝姬垂眸:“你我这一路走来,邪祟作孽,民不聊生,我不能再按兵不动,看着我的子民深陷苦海。再这样下去,不止孽镜台,会多出更多的叛军,甚至魔域也会卷土重来……广阳宫属于太子麾下,便连镇邪司也有一半是他的人。我只能下这一步险棋。”
  黑子落下之际,已在棋局上呈现合围之势,只等挥刀包抄直下,将白子吞噬殆尽。
  定远王拍了拍脑袋:“这步棋毁了呀!”
  帝姬勾唇道:“八方风雨,动荡不安,若非毒蛇猛虎,岂能势如破竹,助我上青云?”
  定远王用折扇敲了敲棋盘:“你呀,与虎谋皮,可要当心反噬。我瞧这沈竹漪,可比王庭那些老家伙还要危险许多。”
  帝姬眸光一闪,道:“舅舅,落子无悔。”
  -
  自从炸了丹房之后,宗内无人再敢惹云笙。
  她也不必和谁交代,收拾了一下便和沈竹漪启程去红袖城。
  虽说路程不短,但一路走走停停,赏花看景,也是怡然自得。
  路经一家风雅宜居的客栈,云笙便决定在此休憩一晚。
  客栈外是一片开阔的湖景,澄澈的湖面上大片的绿荷相接,叶揽清漪,衬着粉色的荷花,清幽弥漫,鱼食落下时,碧玉盘子般的荷叶倾斜,下头掠过一条金色的鲤鱼。
  沈竹漪推门进来的时候,云笙正对着山光湖色慢吞吞地梳着发。
  见她又要梳成双髻,他微微蹙了眉:“你就只会盘这一种头发?”
  云笙仰起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我也想学其他复杂的,但学不会。而且我编的辫子,松松垮垮的,不仅容易乱,还很丑。”
  就连这种幼女梳的双发髻,也是慕容知韫教她的,因为那时她年纪小,也适合梳这种。
  长大一些之后,慕容知韫便已不在人世了。
  沈竹漪走上前,拿过她手中的木梳,开始替她梳头发:“我给你编。”
  她的头发像是清凉的绸缎,丝丝缕缕从他五指的指缝穿过,透着栀子花的香气。
  云笙眨了眨眼,看向他马尾中藏着的那根长生辫,上头系着刻着莲花的小铃铛。走动的时候,就会叮铃叮铃得响。
  嗯,他编的辫子是挺好看的。
  云笙道:“你给我也编这样的长生辫吧,可以有好兆头。”
  沈竹漪道:“为何?”
  云笙歪过头:“你不知道嘛,将胎发编成长生辫,意味着祝福幼童岁岁平安,长命百岁。你的长生辫是谁教你编的?”
  沈竹漪编辫子的手微微一顿,半晌道:“我娘。”
  在他七岁那年,她第一次哼着歌,为他梳头编发,发尾系上铃铛。
  自那以后,他每日都会效仿一遍,系上同样的铃铛。
  云笙清醒了不少,暗骂自己多嘴,连忙找补道:“她一定很爱你。”
  沈竹漪垂下眼,捋着她的一缕发,唇边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弧度:“是么?”
  她也想杀他,很多次扼住他的脖子。
  爱一个人,就要杀掉他。
  所以,她或许是有些爱他的。
  不过爱与不爱。于他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给她发尾系上海棠红色的绢带,把辫子缠绕进发髻的时候,这抹绢带便会如花一般点缀在鬓发间。
  看着她空空的鬓发,他忽道:“过来。”
  云笙便乖乖跟着走了。
  来到他的厢房,她看见他从床底像是变戏法一般取出一枚绘着白玉兰花的黄梨木折叠式的妆奁。
  她有些诧异:“这可是女孩子的东西,你从哪来的?”
  沈竹漪道:“无聊的时候,用木头雕的。”
  实际上是在替沈家处理叛徒的时候,看见了一样的,但那枚已经浸泡在血水里,完全不能用了。
  所以便按照记忆做了个一模一样的。
  至于上头的白玉兰花,他静静看向她丹田处。
  是想起她的时候画的。
  随着妆奁展开,云笙看见里头呈放着各式各样的簪钗钿栉,耳珰璎珞项圈,华胜抹额臂钏玉玦……
  她都快惊掉了下巴:“怎么有这么多?”
  沈竹漪道:“选一个你喜欢的。”
  云笙都快挑花了眼,在看见一枚鎏金缠枝花蝴蝶簪的时候,再也移不开目光。
  蝴蝶的翅膀很薄,边缘勾勒金丝,翅膀上镶嵌着珍珠和鸽血红宝石,尾端饰以点翠。
  转动的时候,蝶翼似也在轻轻颤动。
  她簪上发髻,看着妆奁镜中的自己,第一次对一枚发簪爱不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