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剑风更是格外凌厉,招招直奔要害。
  萧长老似乎也觉察到了她的变化,出剑也越发狠辣,只想着发泄心中戾气。
  直至最后,他的招式都开始变形,被云笙抓住空子——
  少女足尖轻点,于雨中曳步,大红的衣摆迎风而起,猎猎作响,所过之处泛起的水花若白梅般纷扬,只听她手中长剑一声铮鸣,萧长老手中的剑便被挑飞,应声而落。
  云笙剑指萧长老鼻尖的时候,他整张脸都开始扭曲起来。
  沈竹漪像是早就料到结局般,轻笑了一声:“看见了么?她并非不能习剑,只是你太过无能无用,教不了而已。”
  萧长老心中紧绷着那根弦终于断了,他自诩剑术了得,教出的徒弟更是遍布九州。
  只是年岁过高,需要用禁药来维持修为才会屈尊与魔为伍。
  他如何能受这般屈辱,他眼中满是羞愤和恼怒,想也不想便朝云笙扑去。
  他自知是活不成了,定要和她同归于尽。
  与此同时,沈竹漪手腕微转,那根锋利柔韧的傀儡线猛地绷直,透出一股森冷的杀意。
  云笙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抬起手,挽了个利落的剑花。
  剑光落下时,水花纷扬,萧长老撞上了剑尖,瞪大双眼死死盯着她。
  云笙瞳孔紧缩。
  那种剑刺破躯体的震动,顺着白鸿剑的剑柄到了她的手心。
  沈竹漪慢步来到她身后,攥住了她握着剑的手。
  他的身躯像是蛇一般从后边贴覆上来,柔声道:“师姐,我说过,所有妨碍我们的人,都得死。”
  话音落下,他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她,带着她的手,将剑往前送出,彻底穿透了萧长老的心脏。
  鲜血像是解冻的小溪般喷溅而出,萧长老彻底合上了眼。
  云笙怔怔地看着自己握着剑的手染上鲜血。
  她虽除过妖,却从未杀过人。
  哪怕这个人要杀她,是个败类。
  却也让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一时半会难以缓解。
  她蓦地挣脱开沈竹漪,手中的白鸿剑落在地上。
  她发着抖,迅速拉开与他的距离,颤抖着手步步后退。
  随着萧长老咽了气,倒在血泊中。
  云笙也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跟着跌坐在了地上。
  她双目失焦,只是虚虚定格在廊下一盏灯笼上,在雨雾中汇成一团昏暗的光。
  半晌,一阵声音将她唤醒。
  云笙这才抬眼,看见沈竹漪提着长剑朝她走来。
  剑尖在海棠花纹的石砖上掠过,发出刺耳的声响,拖拽出一道清晰的血痕。
  云笙怔怔地望着他。
  要轮到她了吗?
  琴川沈氏。
  她是知道的。
  在十年前,郢都王庭以北的,最负盛名的名门望族。
  沈氏少主名为沈霁,机巧忽若神,身负剑骨,年方五岁便可引灵入体,七岁习得沈氏一十八式惊鸿剑法,在三宗比试上一剑成名。
  王庭太子和帝姬游街时,这位小少主便作为剑主之后骑马立于二人身侧。
  少年意气,沈霁甚至于王庭盛宴中言出十年之内,必是郢都王庭白玉京十二楼榜首。
  直至昭明五年年初,魔域来犯,琴川沈氏投敌,祁山被王庭联合仙盟一举出兵歼灭。
  传承近百年的沈氏一族,近三千人口尽数死于那场战争,无一生还。
  那位惊才绝艳,千年出一剑骨的沈氏少主,也陨落在那一年。
  曾经目睹过沈氏少主风姿的人不由惋惜感慨道:“祁山洛河血水凝,世间再无惊鸿影。”
  提及琴川沈氏,再无当初美誉,落在王庭流芳阁史书上的寥寥数笔,也是劣迹昭著,名声狼藉。
  虽说当年之事疑点重重,可沈氏大势已去,很快便有新的氏族受王庭恩惠如雨后春笋而起,王庭之内尚不太平,都在争权夺势,谁又会在乎呢?
  故而方才萧长老才会称沈竹漪为沈氏余孽。
  所以,沈竹漪并不是金岚沈氏的人,他是琴川沈氏的少主沈霁,那场战役唯一活下来的人。
  他隐藏身份来到这里,是为了复仇的。
  所以,她是马上就要被灭口了吧?
  檐下的坠落的雨水汇成一道雨帘,长剑在地面带出一路火星。
  少年垂下长睫,缓步朝她走来,眼中的杀意昭然若揭,唇瓣的笑却似春景融融。
  身后的穷奇嘶吼道:“臭小子,别犹豫了,让我吃了她!她知道我们这么多秘密,又对蓬莱那老东西忠心耿耿,这次无论她再怎么发誓都不能信她了!你我如今羽翼未丰,绝不可让世人知晓,否则必为天下之敌,死无葬身之地。能让她活到现在已经是破例了,快、快让我吃了她!”
  冰冷的剑锋抵上了云笙的脖颈。
  云笙浑身被雨水浸湿,她抬眼。
  雨势渐大,雷鸣阵阵,地面的鲜血被冲刷,廊庑两侧的花颓败不堪,灯笼摇曳,那点光怎么照不亮持剑人的眼底。
  第26章
  云笙抬起了头。
  她额角的乌发浸湿,紧紧贴覆着雪白的肌肤,像是蜿蜒的蛇,在晦暗的雨雾中,那双眼亮得惊人。
  她的目光柔软,说话也是一字一顿的:“沈竹漪,我不知你经历了什么,但我们不是约定好了么,你做我的靠山,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你给我衣裙和吃食,你救过我很多次,你是第一个对我这般好的人。所以,无论你是谁,来自何处,有何目的,你于我而言便只是沈竹漪,我绝不背叛你。”
  穷奇开始催促道:“别听她的,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没一个好东西,你年少时不就是因为轻信了旁人的话,差点死于非命,这么多年来的教训你都忘了吗,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不然我们都活不成了,你我多年隐忍决不能因为一个黄毛丫头功亏一篑,你再不动手,老子可要动嘴了……”
  沈竹漪的瞳仁覆了一抹沉郁的暗色,额角的青筋直跳,眼尾的那朵红莲秾艳似血滴一般,提着剑的手关节泛白,手背的经络暴起。
  半晌,他抬起另一只手,咬破虎口,冒出来的血瞬时便化作数枚血刃,将还在嚷嚷的穷奇捅成了筛子。
  他眼下落下一片阴翳,猝然一笑:“你算什么东西?”
  “就算死,她也要死在我手中。”
  穷奇哀嚎一声,迅速躲进了长剑的封印中,还不忘怒骂道:“你个天杀的疯子!利用完老子就扔,你给老子等着!”
  沈竹漪没有说话,只是用冰冷的剑端挑起了云笙的下巴,迫使她仰面对他。
  “你在骗我么?”他问。
  语气沙哑低沉,冷漠得像是浸在这场潮湿的夜雨中。
  云笙摇了摇头。
  “你在骗我。”沈竹漪垂下眼,面无表情道。
  这次的语气多了几分笃定和漠然。
  “九月初九那日,也是这样的阴雨天。”
  沈竹漪忽的低下头,近乎快要与她鼻尖相抵。
  他盯着她的眼,恍然开口,声音轻柔:“他们将人活祭,说要让神灵感受到人们的痛苦。”
  城内充斥着妇孺的尖叫声,雨落在地上,像是咆哮的海浪,卷走那些凌乱的残肢。
  沈竹漪幽幽道:“你可知道一个人能被砍成多少段?四肢被剁成碎肉,她仍然活着,疼晕过去后,又再度尖叫着醒来。”
  云笙抖如筛糠,就连紧闭的齿关也跟着颤。
  “直至被丢在青铜甗中活生生地被煮熟,被分食。她的血透过地板的缝隙,一点点渗透下来,流进我藏身的地方。”
  妇人七窍流血,死之前瞪大眼睛,从那双眼中流出的恐惧,是那么地真实,火光照在狰狞的尸首上。
  沈竹漪面无表情地喃喃自语:“最后,只剩下一颗充满血丝的眼珠,飘在青铜甗中的肉汤上,盯着我看。”
  硕大的老鼠叼起掉落在地的一截断指,阴暗的角落中响起咯吱咯吱的清脆咀嚼声。
  祭祀的人们大笑着,高歌着天街踏尽公卿骨。
  “而我娘的头颅,和那些熟悉的面孔一起,被串成在一起,挂在城墙上。疾风吹来,这些头颅便会跟着摇晃。”
  那三千冤魂,日日夜夜在他耳边哭诉——
  “小公子,小公子……”
  “为保住祁山最后一丝血脉,我们死不足惜。”
  “为我们报仇,报仇!”
  冤魂的面目渐渐变得可憎,怨怼的哭泣声也化作尖利的咆哮,同这场大雨一样。
  沈竹漪不再说话。
  他垂眼看过来,眼底没有丝毫波澜。
  云笙见过他这种眼神。
  这种平静的看死人的眼神。
  骤雨拍打着地面,云层将最后一丝月光吞噬的时候。
  云笙猛地拉住他的袖摆。
  下一刻,她伸出双手拥住了沈竹漪的脖颈,然后仰头凑上去,吻住了他。
  她的动作笨拙又急切,近乎是撞在了他的唇角上,又侧过脸来,呼吸错乱地贴上他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