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天上一轮清月落下的光辉照拂在她恬静的面孔上,连她纤长的睫毛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
她的表情堪称平静。
柳家村陷入一片沉重的静谧,连夜风穿过林间的簌簌声都格外清晰。
柳茂德和他的妻子鼻青脸肿地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像是无声的皮影戏,众人定格在夜幕中,几十双眼睛怔愣地盯着那穿着嫁衣的少女,被纸人拥蹙着走向花轿。
直至从束魂咒苏醒的念儿哭着喊了一句:“姐姐!姐姐!不要走!”
沉默可怖的夜色被撕开一道口子,村内的少女们纷纷掩面而泣。
云笙俯身入花轿时顿了片刻,便很快没入了轿帘之中。
阴童子提着灯笼,齐声道:“起轿——”
刺耳的唢呐声响起,花轿渐渐远去。
夜色中,似有人嬉笑着哼唱着:
“一择吉。二姓和。红绳早系,连理之喜。”
“三多庆。四美具。唢呐声起,白纸为衣。”
“结同发。嫁为妻。同床寝。同棺卧。自此碧落黄泉不相离,不相离……”
-——
乌长亭内。
薛一尘很快便将那些鬼火扫清。
而身着嫁衣的穆柔锦也将企图偷袭花轿的纸人打得节节败退。
薛一尘总觉得事情过于简单了些,以至于他在打斗时都会频频去看腰间的传音符。
没有丝毫动静。
他虽有不安,却也没理由回去。
就在此时,萧长老追着一道身影出来:“邪祟休跑!”
那道身影身着黑袍,动作刁钻,像是一阵疾风没入了林间,很快便不见踪影。
萧长老厉声道:“此人定是那幕后主使,他精通五行遁术,又熟悉此地地形,我们四人从林间呈包抄之势,将其围剿!”
穆柔锦和薛一尘点头应是。
唯有沈竹漪,神色恹恹地转过身:“我对他不感兴趣,先回了。”
萧长老当即便沉了脸色。
穆柔锦见状,上前劝道:“师弟,我知道你一心牵挂云师姐,不放心她一人待在柳家村,她那有薛师兄给的传音符,想必不会有事的。”
沈竹漪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你很了解我?”
穆柔锦略显窘迫地低下头。
萧长老拔出剑,拦住了沈竹漪的去路,冷冷道:“沈家小子,郢都王庭那边应当也有派你去彻查乌长山之事吧?你便这般随意,玩忽职守,如何同那边交代?老夫可不会帮你说谎掩盖。”
长剑映照出的寒光拂过沈竹漪的双眼。
他目光很平静,薄薄的眼皮盖着乌黑瞳孔的上缘,高束着的马尾融入诡谲低垂的夜幕。
无甚表情,可却令人觉察出他的不悦,像是这剑锋的寒芒,隐匿于夜色中,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殆。
半晌,沈竹漪终是开了口,收敛的下颌线尽显锋锐,口吻淡淡的:“长老的手伸的这么长,是宗内没有其他吩咐了么?”
萧长老瞪圆了双目:“你……”
“想来也是。”沈竹漪双眸微弯,凉薄的笑意顺着眼尾消散,自顾自道,“长老年岁已高,腿脚多有不便,追一个小妖也要竭尽全力,就等着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宗内怕是也不敢授予重任。”
这句话几乎戳在了萧长老的脊梁上,他年纪大,修为也在倒退,全靠着偷服禁药维持大宗长老的脸面。
萧长老气得脸都涨红了,持剑指向他:“你、你屡次出言不讳,顶撞老夫,简直是目无尊长,无法无天了!这次就算你再怎么解释,老夫也绝对不会轻饶了你,定要告到郢都王庭那儿要你好看!”
沈竹漪淡淡瞥他一眼。
而后,便见他腾空而起,足尖一点萧长老的长剑,直接踩着那剑尖跃到了树上。
他居高临下瞥了他们一眼,像是多停留片刻都是浪费时间似的,直奔柳家村的方向而去。
萧长老盯着晃动的剑身,惊出一身冷汗,自己都尚未反应过来,若是那小子方才想做些什么……
他又羞又恼,对着他离去的方向怒吼道:“你给我回来!”
-
云笙坐在花轿中,死死地攥着手中那张剑符。
身上的嫁衣似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这嫁衣和盖头,就像是会汲取人的生机和阳气似的,让她无力觉得昏昏欲睡。
盖头底下是一片黑洞洞,耳边凄凄的唢呐声响个不停。
她暗自庆幸,自己身上藏了十二道护身灵符,符纸散发出的热度熨帖着她的心口。
只等符纸起效,她便可自主行动。
不知过去多久,花轿停了。
“请新娘落轿。”
云笙听见轿帘掀开的声音,她屏住呼吸,被搀扶着踩着什么东西下了轿子。
她目光垂下,顺着头盖看过去,瞳孔微缩。
那是一个扭曲四肢,被挖去双眼的人墩子。
由不得云笙害怕,她被搀扶跨过门楣,进入一个极为阴冷的房间。
那些唢呐声戛然而止,四周陷入诡异的静谧。
她僵硬地立在原地,便觉得有什么靠近了自己。
云笙终于忍不住,一把掀了盖头,这才惊觉自己竟身处一个灵堂中——
悬梁处挂着红白相间的绸缎,正前方摆着牌位和香炉,而在灵堂的中心,横放着一个黑木棺材。
漫天飘散着雪白的纸钱。
云笙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就看见几个对她举起桃木锥的面具纸人。
桃木锥的尾端打磨得极其锋利。
她想起沈竹漪说的,这桃木锥是要插入新娘的体内,用于封住灵魂。
她想也不想,扭头就跑。
那些带着面具的纸人见她逃跑,张牙舞爪地朝她抓来。
云笙虽有符纸护身,但也躲不过这般多的纸人,很快便落入下风。
眼见她要被抓住,这时袖中一个东西掉了出来。
竟是沈竹漪捏的那枚草编傀儡。
傀儡跳起来,发出尖利的咆哮,那些纸人竟都纷纷停在了原地,不敢上前。
近年来浊气盛行,人死之后,受到浊气影响,会变成邪祟作乱,比如柳招娣。
邪祟的等级分为魑魅魍魉,依次递增。
这些纸人应该是等级最低的魑。
她显然没想到沈竹漪随便做的这东西还比这些纸人等级高。
她眼神有些复杂,但也很快上道,狐假虎威地跟在草编傀儡身后,竟还真从这群乌泱泱的纸人中开出一条道来。
就在她快要跨出灵堂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那也是一个带着面具的纸人,不过身着和她一模一样的嫁衣。
见到这枚纸人,她身前的草编傀儡似乎有些焦躁不安,扭头手舞足蹈地催促着她。
不知怎么,云笙从中听出了要她快逃的意思。
云笙也确实照做了。
然后,那纸新娘动了。
她飞速朝云笙跑过来。
云笙看见她手上涂着豆蔻的指甲,像是锋利的钢刀。
云笙心中冒出一万个要避开的念头,可是腿脚却像是灌了铅一般,长在了原地。
——她身上的嫁衣,竟在此刻变得像是一个沉重的枷锁,将她束缚在了原地。
眼见那指甲要落在云笙脸上,依偎在云笙裙摆的草编傀儡,两步作三步跳到她的肩头。
然后一跃而起,挡在了她的面前。
云笙一怔,她清楚地看见那锋利的指甲穿过了草编人的躯体。
而后,那枚粗糙的草编人便被毫不留情地撕碎,化作几片凌乱的蒲草,纷飞从她眼前落下。
很快便要轮到云笙,就在此时,阴童子自灵堂中走出,呵斥道:“停下。”
那纸新娘便僵硬在原地。
阴童子道:“她是主人钦点要亲自活祭的新娘,你们退下吧。”
那群纸人便如潮水般褪去了。
阴童子看了云笙一眼,将灵堂的门重重合上。
云笙却不敢有半点放松。
因为她听见,在她身后的棺材内,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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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竹漪回到柳家村时,便看见了桃树下满地凌乱的符纸。
耳边传来女子的哭声,他沉了面色。
柳茂德的声音夹杂在其中,“你们别打了!别打了!还不快替我松绑!”
念儿恨恨地看着他:“你害了大姐姐不说,又将云姐姐出卖给了那些妖怪!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柳茂德的妻子被抓瞎了一只眼,脸也被扇肿了,她恨恨啐了一口:“你这吃里扒外的小贱蹄子,才和她呆了几日,便帮衬着外人来害你父母了!”
柳茂德眼珠一转,看得出这些失魂落魄的村民们仍沉浸在恐惧中,便冷笑一声:“你们若不放了我,那些纸人迟早还会回来,届时遭殃的可就是你们。”
“若你们现在给我解绑,或许我还能在他们面前替你们求情。就算你们不替自己着想,也要为你们的儿女着想,全村的生辰八字都给了他们,你们逃到天涯海角也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