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待到那些人影接近,众人才看清竟是一个个身着红衣的带着面具的纸人。
  纸人端着乘着唢呐和红绸的盏托。
  每接近一步,它们便会僵硬地齐声道:“吉时已到,请新娘入轿。”
  柳茂德满头大汗,早已没了平日的憨厚和平实,颤声道:“柳家村的新娘已经送走了,那位大人不满意么?”
  为首的是一对纸扎的童男童女。
  云笙认出这是活祭出的阴童子。
  女童涂着血红的口脂和胭脂,直直看向他:“柳茂德,你阳奉阴违,当死。”
  柳茂德吓得连连后退,他那三个虎背熊腰的儿子也像是鹌鹑一般缩在屋内。
  他的妻子连忙将身后的念儿推搡出去:“别、别,我们这有新娘,你们将她带走,放过我们,放过我们!”
  念儿被麻绳捆着,嘴也被堵住了,她在地上滚了一圈,那张瘦削的脸上布满了泪痕。
  男童直勾勾看过来:“想买柳茂德的命,一个新娘可不够。柳家村所有未有出嫁的女子,都得入喜轿。”
  柳茂德双手合十求饶道:“您把她们都带走,别杀我……”
  这才意识到不对劲的村民们纷纷变了脸色:“村长,您在说什么?您怎么能对这些邪祟求饶呢!”
  阴童子中的女童嘻嘻笑起来:“哎呀,真是一群蠢蛋,还不明白嘛,柳茂德把你们卖了呀!”
  她一边笑着,一边走向地上的念儿。
  就在此时,只听“咻”地一声,一道尾端燃着火的符箓划破夜空飞来,下坠时带出一路耀眼的星火。
  众人顺着看去,只见一位身着粉色衣裳的少女手持符箓脚踏飞檐而来。
  她双手掐诀,腕间缀着的镯子叮铃作响,口中念念有词:“神功受命,普扫不祥*,摄!”
  那张符箓炸开,纸人的身子瞬时被毁了一半。
  阴童子转而死死看向柳茂德:“你竟还敢勾结这些蓬莱宗的道人——”
  柳茂德见阴童子那残破不堪的身子,吓得都快昏厥过去:“不是我,不是我。”
  他转头恶狠狠地盯着云笙:“你来做什么?萧道长说你是无用之人才将你留在村内,你快快退下!你知道他们是谁吗,莫要逞能害了我等性命!”
  云笙没有回话,而是扬手,她身侧的荷包中数十张符箓飘出。
  这些符箓围绕着少女飞速盘旋,像是纷扬而落的暴雪。
  云笙掐诀,埋藏在柳家角落的符箓纷纷闪烁起金光。
  柳茂德见她不听劝阻,上前就要夺她手中的符箓。
  云笙侧身避开,反手掏出匕首抵住他的脖颈。
  冰冷的匕首贴在他粗糙的皮肉上,云笙启唇吐出二字:“闭嘴。”
  柳茂德吓得冷汗直流,也不敢再大声咒骂。
  反而是他的妻子在一旁哭丧道:“还有没有王法啊,蓬莱宗弟子伤人了!”
  云笙看也没看她,袖中飞出一道符纸,直接封住了那妇人的口。
  那妇人涨红着脸,捂着脖子发出“呜呜”的声音。
  解决这些拖后腿的,云笙两指并拢,四周罡风四起,卷起她浅粉色的衣角,符箓的金光照耀在她白净的面庞上,乌黑的发荡漾在风中。
  她注视着黑暗中的纸人,扬声道:“斩妖缚邪,杀鬼万千*,如律令,摄!”
  话音落下,那些贴在屋顶上,窗棂处的符纸便纷纷化作凌厉的剑刃。
  清冷的剑光撕破冗长夜色,如疾风骤雨一般,将那些踏足村内的纸人瞬间绞成粉碎。
  一时之间,搞不清状况的村民们纷纷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望着云笙。
  那位仙师一直口口声声说她没本事,村长也看不起她,他们自然也将她当做了普通的少女。
  却万万没想到,关键时刻,竟是她出手相救。
  想起曾经对她刻意的冷落,村民们面色格外复杂,不知如何是好,有人更是羞愧地低下了头。
  便连一直哭着捶地的柳茂德妻子也愣住了,贴了符纸的面上,表情滑稽僵硬。
  云笙施展着符箓,额角淌下一颗颗汗水。
  在符箓组合变幻的剑阵之中,那些纸人也无法接近村落半步。
  她一面施展着符箓,一面指挥着村内的青壮年人守住村内的各个角落。
  被麻绳紧捆着的念儿仰着头,怔怔地看着护在她面前的少女。
  这一瞬,少女衣袂飞扬的背影和披着嫁衣的长姐重合。
  似是觉察到她的目光,满头是汗的云笙轻笑安抚道:“你放心,有我在,柳家村的女孩儿们,一个都不会受伤。”
  念儿流着泪瞪大眼,像是要将她的模样牢牢刻在眼眸中。
  一柱香过后,那些纸人不再前进。
  站在最前面的阴童子手牵着手,各举着一枚铃铛。
  它们边摇铃铛边低声念着晦涩别扭的咒文,身后一众的纸人也跟着念了起来。
  随着急促的铃声落下,原本躲藏在门内的少女们纷纷推开了房门。
  她们像是魔怔了似的,朝着灯笼的火光走去。
  云笙立刻道:“快点拦住她们!”
  村民们反应过来,拼尽全力将她们拖拽回来,甚至还用绳子将她们捆住。
  可这些女孩被控制后变得力大无穷,需要好几个壮汉才能拦下。
  被控制住后她们便开始伤害自己或撕咬那些阻拦他们的人,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更有甚者咬舌自尽,直接倒在了血泊之中。
  云笙试图用符箓唤醒她们,却无济于事。
  她知道这是束魂咒,用于控制人的魂魄,但同时施展的条件也比较苛刻,需要知道准确的生辰八字。
  云笙双眼染上怒色,转头看向柳茂德:“你这老匹夫,将村内这些女孩的生辰八字也出卖给了这些邪祟?”
  柳茂德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云笙握着匕首的手加重了力道,陷入柳茂德的皮肉之中,泛出血线。
  柳茂德疼得直翻白眼,生怕云笙一刀将自己脑袋割了,只好承认道:“饶命!饶命!村内有册子登记户籍生辰,我也只是一时糊涂才会将这些卖出去的啊!”
  村民们听到这话,彻底明白是柳茂德将他们出卖,破口大骂道:“亏我们敬你是一村之长,事事都听你的,柳茂德,你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有个失去女儿的妇人上前狠狠扇了柳茂德的妻子一巴掌:“还有你这个狼狈为奸的毒妇,就因我女儿不肯嫁给你那蠢笨如猪的儿子,就日日咒骂我女儿是赔钱货,我要杀了你!”
  村民们纷纷对柳茂德夫妇拳打脚踢,将怒气尽数撒在他们身上。
  云笙看着这一幕蹙起了眉。
  她对咒术也多有了解,知道这束魂咒用的越久对人体的损伤越大,轻则魂魄受损一生变得痴傻,重则魂魄离身暴毙而亡。
  云笙攥紧手,心中挣扎万分,指甲都陷入了掌心中。
  重来一次,她要更珍惜自己的性命才对。
  可是……
  她盯着自己腰间,那枚装符箓的锦囊。
  这锦囊是那位教习她的符师,慕蓉知韫生前留给她的,上头细密的针线绣着一行小字:
  “愿度恒沙众,长明日月灯”。
  云笙将那枚锦囊捏在手心中,半晌,一脚将柳茂德踢开。
  下定决心后,云笙走向那对阴童子:“你们不是要新娘么?我跟你们走。”
  村内的众人难以置信地看向云笙。
  他们对这个姑娘的印象并不深刻,只知她日日披着厚重的斗篷,不过十六的模样,看起来比那些新娘还要年幼瘦弱些,本也应该同那些女孩一样,躲在家父长兄的身后,被保护关怀着。
  阴童子盯着她打量片刻,嘻嘻笑起来:“我们要的是柳家村所有年轻女子,作为献祭给主人的新娘。”
  云笙捏着一张符箓道:“你们若要这般贪心,我便和你们拼个鱼死网破。你方才也见到了我剑符的威力,这样的符还有十八张,隐藏在村内的角落。”
  云笙自然是骗它们的,剑符已然在方才全部用尽,只剩她手上这唯一一张。
  “我不管你们要这些年轻女孩做什么,我是来自蓬莱的修道者,身怀灵力,怎么也比这些凡人值钱多了,不是么?”
  阴童子止住了笑,有些忌惮地盯着云笙手中的符箓。
  二人对视一眼,便朝着手中的铃铛低语了一会。
  片刻后,阴童子抬起头:“主人同意了,你代替她们,作为新娘跟我们走。”
  云笙指了指身后的人群道:“把她们的束魂咒解开。”
  阴童子再度摇了摇手中的铃铛,那些疯魔的少女僵在了原地,纷纷瘫软下来。
  村里的人怔怔地看着立在村头的云笙,少女孑然一身,单薄的身影立在暮霭中,灯笼的火光映衬着她瘦削的双肩。
  她垂下眼,任由那对阴童子给她披上厚重繁琐的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