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可是这一次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她彻底跟不上他的步伐,还被竹林内的蛛丝绊住了去路。
铺天盖地的蛛丝朝她笼罩下来,天地昏暗,四处皆是灰蒙蒙的一片。
云笙取出匕首刺向顺着蛛网而下的鬼婴蛛,却仍有不知凡几的黑影朝她疾速逼近。
再这样下去,她必死无疑。
她知道单纯的求救无用,同门情谊这种东西更是虚无缥缈。
想要活,她就必须得拿出有价值的东西。
云笙望着遮天蔽日的蛛网,无助地闭上眼。
她咬了咬牙,终是扬声唤道:“沈竹漪!”
冷风灌入喉管,她在说话时都嗅到了血腥味。
“我知道你在蓬莱宗找什么东西,你不想和我谈谈吗?”
见还是没有回应,云笙拂去脸上的血,再也没有任何犹豫,直截了当地用力喊出三字:“纯阳珠!”
这个秘密,除了重生的云笙,不会有人知道。
果不其然,几乎在她落声的刹那,周遭的风声蓦地停了下来。
万籁俱静,烟雨湿浥。
唯有竹林摇曳的簌簌轻响。
霏霏雨线落在云笙脸颊,她彷徨地立在雨中,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般落下。
湿润的雾气夹杂着水珠,沁着丝丝凉意。
天色青暗,竹叶清幽翠绿。
不远处的绛纱灯透出一点微弱的光,飘摇不定。
茫茫白雾中透着朦胧的光,雨幕中散发着竹叶的清香。
霎时间,铃声乍响。
竹林间刮起狂风。
只见一道银光掠过,撕裂了遮天蔽日的蛛网。
天光大亮。
伴随着泠泠如玉般的声响,一抹绯红的身影自浓雾暗云中落下。
所过之处,数不清的鬼婴蛛像是血花一般砰砰砰地炸开。
那道身影在瞬息间便来到她身前。
云笙的下颌一紧,她被迫仰起头,迎向那人的目光。
沈竹漪的眉目浸在潮湿的雨雾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捏着她的脸,力道大得惊人,眼眸乌黑,唇角仍噙着笑,只是眼神冰冷,风雨中的影子飘忽狰狞。
他凑近了,声音又低又缓,像是那点雾里透过来的光,阴柔深幽,却又杀人无形:“你知道些什么,不妨说说看?”
风雨飘摇,血光四溢。
沈竹漪的指腹带着冷沁的雨露,让她止不住战栗。
云笙失神地看着他,知道自己惹来了一个更大的麻烦。
可是,此时此刻的处境,让她不得不选择向沈竹漪抛出这个诱饵。
哪怕一着不慎,她便会死。
可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现如今也一无所有,还怕赌么?
她便赌,沈竹漪是她这一世的变数。
她这一世,要为自己换取一世安宁。
而云笙之所以知道沈竹漪的秘密,是因为前世——
前世,在云笙死之前见过沈竹漪一面。
那时,云笙被师妹诬陷,被宗门废黜后,关入了宗内的寒冰狱。
寒冰狱又称落霜境,其内四季如冬,鲜少有雪霁天晴的时候。
云笙缩在牢笼的角落中,每日透过铁栅望着外头的飞雪。
偶有误入寒冰狱的灵蝶被结界所伤,落在冰棱上,无力地翕动着羽翼。
云笙许久没见过活物了,拼了命救它。
痊愈后的灵蝶从云笙的掌心翩翩飞出,飞越牢笼,飞出漫天大雪。
她痴痴地望着,觉得自己也变得轻飘飘的,用干枯虬曲的树枝在雪地上画下了那只蝴蝶的背影。
那天晚上,又有东西从结界那边闯了进来。
云笙哈着气,探出头来,望见一道立于风雪中的颀长身影。
那少年提着一盏清辉莹莹的灯,转身时有清脆的铃声在风中响起。
光影交错下,那张昳丽的面容于风雪中逐渐清晰。
云笙错愕片刻,认出他是明霞峰的师弟沈竹漪。
那时的云笙,同他并无交集,只是在簪花大会上远远瞥见过一次。
四周汞灯的光落在他眼底,晃着绮丽瑰色。
沈竹漪侧过头打量她片刻:“你便是那个魔域细作找的替死鬼?”
云笙没有作声,心里却莫名酸楚。
虽语气调侃,他却是第一个直言她无罪的人。
哪怕他们之间,连寥寥数语也无。
她久久不语。
沈竹漪也没再说话,他提灯围绕着法阵走了一圈。
那点灯光徘徊于阵内的高塔之间,似在这里寻找什么东西。
见他寻了一圈无果,又回到了原地。
云笙没忍住开了口:“你是来寻宝的?是为了……纯阳珠吗?”
夜黑风高闯入寒冰狱,不是为了救人,又不惜闯入阵内高塔,想来是为了寻宝。
寒冰狱除了关押罪人,还封存最珍贵的宝物,出自凤梧海海底的纯阳珠,其内的寒冰可保纯阳珠的气息。
沈竹漪掸去肩上的雪,眼神掠向她,不置可否。
云笙哑声道:“纯阳珠起初是被封印在阵法中心的霖寒塔塔顶,只是现在它不在这里了。”
顿了顿,她低声补充道:“……这里很冷,以汞灯汇成的法阵会汲取生灵的阳气,不宜久待。”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活的人,她觉得自己有讲不完的话。
“我没骗你,我被关了很久了,对这里最清楚了。”
她急忙去看自己在墙上刻着的痕迹,掰着指头计算着日子,歪头看向他:“外头应该是春天了吧?”
“我记得寒冰狱外有一树桃花,你来的时候开了吗?”
不知是因为她的哪句话,沈竹漪唇角微弯,自胸腔漫出一声低笑。
好半晌,他才半蹲下身,提起灯笼打量她。
寒冰狱关押的多是离经叛道的蓬莱弟子,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经过那些隐匿的牢笼时,能听见非人的低吼。
尚存一丝理智的人,红着眼求救,干枯的手扣挠着牢笼,发出刺耳的声音。
突来的光亮令云笙骤然闭上眼,冻僵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朝热源靠近。
云笙好心提醒:“你小心点,这个牢笼上有禁制,碰到会很痛。”
沈竹漪将灯搁在膝上,弯着眼睛看向她。
空中坠下的雪粒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他的眼眸格外干净,像是被雪水濯洗过。
他伸手往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唇角的笑平添几分恶劣:“替死鬼,要给你个痛快么?”
云笙有些错愕地看向他,飞快摇了摇头。
“亦或者。”他眨了一下眼,雪絮自眉睫落下,目光瞥过灯光下她生满冻疮的双手,“求我,带你走。”
他的口吻恣意散漫,眼神越过她虚虚落在风雪中的某处。
就像是临时起意,逗弄宠物一般的话语。
云笙仰头看向他。
粼粼灯光拂过他面容,越发显得他颜色皎然,像是雪地里提灯的谪仙。
她不敢眨眼,怕下一刻,他便会消失不见。
他这话说得随意,云笙自然也没当真。
禁地出入本就不易,更何况多带一人?
“多谢你的好意。”她顿了顿,“可我走不了,也不想走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腿,笑道:“我之前啊,中了鬼婴蛛的毒,深入骨髓肺腑。”
“在寒冰狱中待久了,腿已经没了知觉,形如废人。在这里是对我最好的选择。”
风雪在耳边呼啸,掩盖她微弱的啜泣声。
“但是真的很谢谢你……”她越说越委屈,鼻尖酸得不行,埋头慌乱擦着眼角的泪,皲裂的唇挤出一抹笑来,“只有你相信我是无辜的。”
就在这时,禁地外响起脚步声。
云笙连忙道:“你快走吧。”
沈竹漪垂眼静静看着她,唇边的笑淡去。
良久,他起了身。
风卷起他宽大的衣袂,同白雪一般翻涌。
一缕乌发轻拂他的侧脸,朱红色的发带于冷冽的风中翩飞。
鹅毛般的雪卷过,少年背着剑,走在雪中,没有再回头。
……
云笙就这样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那时的她仍抱有一丝幻想。
或许哪天能沉冤昭雪,至少能让她,干干净净地不带着骂名死去。
只是她没想到,自那以后,留给她的只有将人逼疯的孤寂。
她死后,魂魄飘荡在寒冰狱中,成为了一个地缚灵。
她听到寒冰狱守门的弟子说,小师弟离经叛道,连杀好几名王庭重臣和三宗内的长老,被王庭和三宗通缉。
又过去不知多少岁月,她看见小师弟闯入了寒冰狱。
守门的弟子倒了下去,刺目的鲜血蔓延至他踏足的冰层之下。
寒冰狱内设有十二尊佛像,以梵文汞灯维持阵法,为的便是镇压寒冰狱之下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