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蜂鸟:时空追凶1990(出书版) 第29节
  分局的侦查员让魏壮壮在讯问笔录上签字画押,而冯凯和顾红星、卢俊亮走出了审讯室。三个人都觉得心里很复杂。
  “不管怎么说,还是祝贺你再破一案。”顾红星走到走廊外,看着星空说道。
  “要不是你,我们找不到指纹,这案子也不好破。”冯凯也抬头看着星空,说。
  “指纹只是起印证的作用,之前你都已经摸到他的尾巴了。”
  “不,指纹很重要。虽然我们查出了魏壮壮这个人,但如果没有你的点拨,我们没找到指纹,那审讯的效果就会差很多。”冯凯说,“没有心理确认,就不会这么理直气壮地给他施压。而且,魏壮壮把关键证据都烧毁了,如果没有这枚指纹,他拒不交代,这个案子就破不了了。”
  “你说这种话,我很意外。”顾红星说,“想当年,你总嫌我们刑事技术是浪费时间。如果不是因为我俩关系好,你就不会一直帮助我在刑事技术之路上走下去。说不定,还会像陈秋灵一样反对我。”
  “嗐,你还真记仇,老陈都退休多少年了。”冯凯笑着说。其实他心里想的是,老顾你看得真准,陶亮以前还真就是这个德行。
  “科技发展,刑事技术也会更加成熟;而刑事技术更加成熟,就会促进破案率的提升;破案率提升了,法律就不仅能起到‘惩’的作用,还能起到‘戒’的作用;法律充分发挥出‘戒’的作用了,就会降低发案率;而只有发案率降低了,人民群众才能安居乐业。”顾红星感慨道。
  “国家安危,公安系于一半。”冯凯也感慨。
  “不过这个魏壮壮太可恶了,亏我开始还有点同情他。”卢俊亮在一旁愤愤地说。
  “要我看啊,这对父子,还真是有遗传。”顾红星说。
  “遗传什么?”冯凯问。
  “伪善啊。”顾红星说,“你说,这父子俩是不是一模一样?父亲为了自己活得开心,抛妻弃子,到后来想要‘传宗接代’了,又跟他儿子许诺这许诺那的,让他儿子都相信了。而儿子呢,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母亲,结果有了钱,也没有给母亲看病。”
  “我们抓他的时候,他还在打麻将。”冯凯说,“实在是太离谱了。”
  “就是!禽兽,明知是自己的妹妹都能下手,还说什么是为了报仇。”卢俊亮说,“他难道还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正义?”
  “他还不是想让别人觉得他才是有苦衷、有委屈的那一个,打着复仇的幌子,干着禽兽不如的事。”冯凯说,“所以老顾的这个‘伪善’还真的是形容得很恰当。”
  “行了,破案了,你们也别急着回去了。”顾红星说,“明天还有一场硬仗呢!还记得青南村那个失踪的大学生吗?事情有新的变化了,目前我们高度怀疑这是一起杀人埋尸案,青南村也在你们的管辖范围,明天一起把把脉吧!”
  第二天一早,城南镇青南村南边的小山坡下,又一次聚集了十几个人。这些人有城南镇派出所的民警和联防队员,有村委会的干部,每个人都肩扛着铁锹和锄头。
  冯凯、顾红星、卢俊亮和殷俊四人没有扛铁锹和锄头,而是分别拿着照相机、摄像机和勘查箱。
  这样的阵势,在陶亮的年代并不少见,但在此时算是大场面了。顾红星一声令下,大家排着队向位于半山腰的疑似埋尸点走去。
  这处疑似埋尸点是一名民警发现的。其实,这块地方乍看上去和其他地方并没有两样,都被枯枝和树叶覆盖着。如果不细看,根本看不出任何新挖掘的痕迹。
  民警之所以能发现异常,还是因为冯凯之前的提醒,他让大家注意看折断的植物。这名细心的民警一直记着冯凯嘱咐的话,他搜寻到这块区域时,发现枯枝有不少都是折断的。于是,他蹲下来仔细观察,发现有一些枯枝的断面很整齐,就像是被铁锹铲断的一样。
  这一处异常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用手拨开浮土,发现这块地方的土壤确实有问题,不像正常那样有从浅到深的层次,而是混杂的。这就说明,有人先把浮土铲到一边,在下面挖了个坑。掩埋的时候,先用深部的土埋,再将浮土撒在面上,最后盖上枯枝和树叶。
  人为的迹象那么明显,基本可以断定,这里就是埋尸地点了。
  顾红星由衷地夸赞了这名民警的细致和睿智,嘱咐殷俊开机录制,然后下令开挖。
  挖尸,如果没有目标,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如果有了目标,众人拾柴火焰高,挖起来就非常容易了。
  所以即便尸体被埋得比较深,但没到半个小时,一名联防队员的锹尖就触碰到了软物。
  发现了尸体,大刀阔斧的挖掘工作就变成精工细活了。冯凯和卢俊亮拿着两把勘查铲,跳进了坑里,把尸体上的浮土一层层铲出来,让尸体慢慢暴露了出来。
  慢慢地,尸体的全貌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乔乔啊!真的是你啊!你怎么就死了啊!谁这么狠心害死你啊!村里培养你二十多年,眼看你就要成材了,结果人就这么没了啊!”村长在一旁捶胸顿足,号啕大哭,引得几名村委会的成员都低声抽泣起来。
  顾红星知道,死者应该就是那名他们寻找多时的大学生了。
  冯凯和卢俊亮没有受到众人的影响,而是小心翼翼地把尸体周围的土都拨开,然后把尸体抬到了坑外。
  按照《现场勘查规则》,卢俊亮要对尸体进行现场初步检验。于是,顾红星让联防队员将村委会的人都送下了山,只留下参与现场勘查的几个人。
  尸体的穿着很正常,就是普通的冬天衣着。死者上身穿着一件蓝色的棉袄,从扣缝中可以看到里面穿的是棕色的毛线衣。现在是12月初,气温还在零摄氏度以上,不算太冷,死者下身穿的是普通的布裤子,里面穿了秋裤。脚上是一双自制的布鞋,里面的毛线袜子也都穿得整齐。
  卢俊亮看了看死者的眼睑和口鼻,说:“口鼻无损伤,眼睑没有出血点,口唇无紫绀,应该是没有机械性窒息征象。”
  说完,他摸了摸尸体的头部,看到乳胶手套上沾了一点血迹,于是说道:“死者头部有一处开放性创口,但是创口很小,这个要剃除头发之后才能看清楚。”
  “颅脑损伤?”冯凯问。
  “这么小的创口,感觉出血量很小,而且头皮下血肿也不明显,颅骨更没有骨折,不至于造成重度颅脑损伤,所以这应该不是死因。”卢俊亮说完,又拿起尸体的双手,看了一会儿,说,“双手没有看到抵抗伤,但手腕有约束伤。”
  “被捆过啊?”冯凯问。
  卢俊亮点点头,把死者的棉袄前襟解开,又掀起里面的毛线衣和秋衣,顿时有些惊讶:“我的天,他的胸腹部皮肤有这么多损伤!”
  卢俊亮这么一说,大家都凑过来看。只见死者的前胸和后背,交叉层叠着数不清的条状皮下出血的损伤痕迹。这些损伤夹杂在暗红色的尸斑之间,有的很重,呈现暗紫红色;有的较轻,呈现鲜红色;有的周围还发青、发黄。
  一个人的躯体看上去如此色彩斑斓,真是令人触目惊心。
  “这,这是被打得很惨啊!”卢俊亮说。
  “来,仔细录。”顾红星对殷俊说。
  陶亮曾经是大案队的,所以虽然他不是法医,但也能靠肉眼区分出尸斑和损伤。而卢俊亮这么一说,更是确认了他内心的判断——这名大学生在死亡之前,遭受过非人的虐待。
  “哪一处损伤能致死?”冯凯问。
  “从尸表上,看不出来。”卢俊亮把尸体的上衣复原,又把尸体的裤子一层层褪到膝盖,说,“我按压了,没发现肋骨骨折,但也不能排除有某处损伤比较严重导致内脏破裂的可能性。或者,毕竟他身上有这么多处皮下出血,还有可能导致挤压综合征死亡。”
  “挤压综合征?”冯凯好奇道,毕竟这个法医学名词对他来说很陌生。
  “解释起来很复杂,简单来说,就是因为损伤和皮下出血面积太大,导致肾脏损伤,造成急性肾衰而死亡。”卢俊亮一边解释,一边褪下了死者的秋裤,看到了内裤。
  “这条内裤前面有个口袋,你们看,这个口袋是不是被人翻过?”顾红星蹲了下来,边示意殷俊录制细节,边说,“外面的衣服总体来说都是整齐的,但内裤的口袋是不整齐的。”
  “好在是个男孩,不然看到内裤被翻动就要先怀疑性侵了。”冯凯说。
  “不管男孩女孩,口袋被翻动,也得怀疑抢劫啊。”顾红星说,“他外衣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吗?有翻动迹象吗?”
  “什么都没有,也看不出翻动迹象。”卢俊亮答道。
  “但也不能排除抢劫杀人的情况。”顾红星说。
  “我觉得不太可能,抢劫杀人通常不会费那么大力气埋尸,更不会把尸体搬到这种荒郊野岭没有路的地方埋尸。如果真的想延长案发时间,把尸体扔河里就是了。”冯凯说,“而且,为什么要抢这么一个穿着朴素的大学生?”
  “因为他有相机啊。”卢俊亮说,“值不少钱呢。”
  “为了一个并不方便销赃的照相机去杀人埋尸?”冯凯依旧不相信,他看了看殷俊,开玩笑地说,“那殷俊扛着摄像机岂不是更危险了?”
  “我是警察。”殷俊一本正经地说。
  “无论是拷打逼问,还是翻动口袋,都不能排除侵财的可能性。”顾红星说,“当然,也不能排除熟人虐待的可能性。只可惜,这种布的内裤,是渗透性客体,提取不到指纹。”
  冯凯叹了口气,心想要是有dna技术就好了。
  “虐待?”冯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找人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他的家人呢?虐待一般都是家人干的吧?”
  “他没什么家人,就只有一个继父。”顾红星说,“蹊跷的是,他的继父也失踪了。”
  第八章 公鸡与死神
  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在回老家办事的短短几天里失踪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人却悄悄在野山脚下泼了一盆公鸡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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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者的身上有虐待伤,而他唯一的亲属又莫名其妙失踪了,那么以一个老侦查员的直觉,这名失踪的亲属自然就是最大的犯罪嫌疑人了。
  冯凯这样想着。
  可是,如果这个案子的侦破方向这么明确,那还会破不掉吗?它到底是不是那个积压了30年,最后落到顾雯雯手里的悬案呢?
  冯凯又开始犹豫了。
  “老凯,我从分局刑警大队重案中队调拨三个人,派出所再派两名同志,由你带领,对死者的背景情况和他继父的行动轨迹进行调查。”顾红星开始发号施令,“小卢、殷俊,你们现在就携带摄像机去殡仪馆,我让周满在那里等你们,配合进行尸体检验。剩下的人,和我一起对现场进行外围搜索,然后去死者居住的地方进行勘查,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等工作初步完成后,傍晚我们在分局碰头。”
  顾红星给冯凯安排了五个帮手,他们算是人手最多的一组了,可见这起案件中侦查工作的重要性。六个人到齐后,冯凯也很快做了一个简单的分工。他自己带着一名侦查员去村委会了解死者的背景情况,两名派出所的同志去广泛走访村民,了解一切和死者有关的信息,而另外两名重案中队的侦查员则围绕死者继父的行动轨迹进行调查。
  走进村委会的大门,冯凯发现村长曹永明正在召集村委会成员开会,看来村里唯一的大学生的横死,对村里来说是天大的事情。
  见冯凯他们两人走到了会议室门口,一名知识分子模样的中年人连忙起身,引导冯凯坐到了会议桌旁。其他人则是一脸茫然地看向冯凯他们。
  “我要批评你们,看到公安同志都不知道打招呼。”村长曹永明很不客气地对那几个人说道。
  大家听村长这么一说,连忙纷纷起身,向冯凯他们致意。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冯凯挥手让大家坐下,说,“你们继续,我们就旁听一下。我们过来,就是想了解一下死者的基本情况。”
  “公安同志,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吧。我是青南村的村长,你们都已经知道了。”村长指着最先站起身的那个知识分子,说,“这位是曹文化,是我们村办学校的老师,村里的孩子都是他的学生,曹老师在我们这儿是德高望重啊。”
  “哪里哪里,村长您才是德高望重,鄙人尸位素餐,担不起这个称号。”曹文化谦让着,不自觉跷起了二郎腿,脚上的回力球鞋和他身上的旧西装十分不搭。
  “尸位素餐?”冯凯心想,这人对自己的评价可真够不客气的。
  “这位是我们村办企业的厂长,曹广志。”村长又指着身旁一个不到30岁的年轻人,说,“年轻有为,在外闯荡多年,现在回来造福乡亲,在我们村也是个致富带头人啊。”
  曹广志抱着胳膊,点头示意,并没有客气的意思。
  “这位是村里的副书记,曹强。这位是书记员,董晓莉。这两位是村委会的干事,曹佳佳、曹峰。”村长按照座位的排序一溜儿介绍下来,每个被点到的人都会站起来,跟冯凯握手。冯凯边握手,边记忆着每个人的脸,这是他作为侦查员的本能习惯。村委会成员并不是公务员,是村里自行录用的,一般都是对村里情况比较熟悉的人。最后,村长指着末座上一个20岁出头的小伙子说:“这位是村委会的新干事董子岩,他是曹松乔的发小,两个人住隔壁。”
  “曹松乔,就是你们说的死者乔乔?”冯凯边和董子岩握手,边问。
  “是的。”董子岩手上一紧,神情黯淡地点了点头。
  “你是乔乔的发小,最熟悉乔乔,那乔乔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冯凯直接问道。
  董子岩抬眼看了一眼村长,村长说:“看我干什么,有什么说什么。”
  “是啊,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肯定要好好配合政府的调查,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曹文化也晃着脑袋说道。
  董子岩这才安下心来,往椅子深处挪了挪,斟酌着说:“乔乔,怎么说呢,他从小就是我们当中最聪明的一个,成绩好,考的大学也好,是村里最有出息的孩子。我爸妈以前老说,同人不同命,人家乔乔聪明,就能上名牌大学,而我们这种不会读书的,就只能在家种地。谁能想到……唉,不过就算没出事,他从小也是蛮可怜的。”
  “哦?说来听听。”冯凯坐直了身子,示意身边的侦查员做记录。
  “乔乔他和我们不一样,他从小就没爹。”董子岩说。
  “等会儿,先把曹松乔的基本情况和我们说一下,他多大岁数?”侦查员问。
  “哦,好的。他和我同岁,是1970年生的,今年20岁。”董子岩说,“我们两家住隔壁,所以是从小玩到大的。他3岁的时候,他爹就生病死了。”
  “什么病?”冯凯问。
  “说是心脏方面的问题。”曹文化插话道,“在地里干活儿的时候,突然就走了。很年轻,真是造孽啊。”
  冯凯点点头。
  董子岩接着说:“后来,我们五六岁的时候,乔乔他妈又嫁人了,嫁了一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因为乔乔爸爸留下了几亩地,所以那个二流子就来我们村子里生活了。算是……入赘吧?”
  又听到“入赘”这个词,冯凯陡然一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