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蜂鸟:时空追凶1990(出书版) 第27节
  冯凯倒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把准备和顾红星说的话咽进了肚子。他在严肃地思考着,和其他人的状态截然不同。
  “你在想什么?”顾红星看出了冯凯有心事,问道。
  “鸡流了这么多血,还能跑吗?”冯凯问,“鸡要是被别的动物咬了,附近能没有鸡毛吗?”
  “对啊。”顾红星恍然大悟。
  “正常情况下,杀鸡都应该在自己家的厨房或者院子里杀吧?”冯凯转头问村长,“你们村的人会跑到离村子这么远的荒郊野外来杀鸡?”
  村长低头沉思。
  “杀鸡,除了吃,还能干啥?”冯凯问村长。
  “除了吃,不就是祭祀先人了嘛。”一名村民抢答道。
  “这里又没有你们村的祖坟,放眼看去,一个坟头都没有。”冯凯说,“那不是为了吃,也不是为了祭祀,在这里杀鸡干什么?”
  “你直接说结果。”顾红星说。
  “我觉得,乔乔凶多吉少,他可能就被埋在这座山里。做了亏心事的人,心里内疚,所以来这里杀鸡祭祀。”冯凯靠在自己的摩托车上,说,“所以,搜查河里的时候,也搜一下这座山,说不定就能找到埋尸的地点。”
  “埋尸?”村长说,“搜山可不简单哪,这座山虽然不大,但是座野山,平时没啥人来,搜起来可不是容易事。”
  “毕竟扔河里会漂起来啊,埋了可能就一了百了了。”冯凯说。
  “老凯说的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不管是不是容易事,我们警方都要去搜山。”顾红星立即做了决定,对所长说:“你安排一名了解户籍的民警和冯大队回所里查资料,然后把所里的联防队员都调来,我从分局再给你派些人手,立即搜山。”
  “是。”所长又一个立正。
  “虽然小山没开发,但大家只要重点去寻找植物被压断的痕迹和新鲜翻土的痕迹,就能找到埋尸的地点了。如果真的有埋尸地点的话。”冯凯想到自己在魏前进家屋后观察荒草折断的经验,心想这个办法又能用一次了。
  顾红星出来了好几个小时,分局里已经有好几个人找他了,于是他先回了青山区公安分局。而被所长派出来的管户籍的小民警曹天,则骑着一辆自行车,跟冯凯的摩托车一起,向城南镇派出所驶去。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骑辆自行车和我开摩托车差不多快。”冯凯和与自己并排的曹天说。
  “不是年轻的问题,因为我就是从青南村出来的人嘛。”曹天说,“虽然我的车子慢,但我对路况熟啊。”
  “哦?你就是这个村子的?那乔乔你认识?”冯凯问。
  “必须认识啊,我们村子就那么百十来户人家。”曹天说,“他比我小6岁,人家说‘三年一代沟’,所以我们跨了代了,在一起玩得不多。不过,我们村子的孩子都是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我和他也算是师兄弟吧。”
  “那你觉得,假如他真的遭遇不幸了,那他杀可能性大,还是自杀可能性大?”卢俊亮好奇地问。
  “如果真的是埋尸,还有人来祭祀,那就是他杀可能性大了。”冯凯打断了卢俊亮,说。
  “是啊,乔乔是很阳光开朗的一个孩子,我觉得他不太可能自杀。”曹天说,“大家现在都指望着他只是没打招呼就出去玩,忘了时间。”
  “愿望是好的,但你们不是说乔乔是个严格遵守制度的乖孩子嘛,这么反常的情况,”冯凯说,“还是要考虑不好的结果。”
  “唉,谁知道呢?”曹天说,“他上的可是名牌大学,学化工,村子里的人还指望他毕业回来带着大家奔小康呢。”
  “是啊,小山村里培养出一个大学生可真不容易。”冯凯说。
  “是啊,都不容易。”卢俊亮感同身受,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乔乔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同理心,“他能考上名牌大学,肯定下了不少苦功。”
  几个人说着话,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城南镇派出所。曹天停好车,和门卫大爷打了招呼,带着冯凯、卢俊亮径直走进了派出所的户籍档案室。
  “对了,冯大队,你们来城南镇,本来是要查什么的来着?”曹天问道。
  “哦,是查一个叫魏前进的人的原始户籍。这个人,是十几年前迁出的,迁到东城区了。”冯凯说。
  曹天点点头,拖过来一把梯子,放在户籍柜前,然后飞快地浏览那一排排户籍资料的背脊。不一会儿,曹天就找出了一本发黄的户籍资料,翻到了其中一页。
  “业务很熟啊。”冯凯赞叹曹天的办事效率。
  “那是必须的,就是干这个的。”曹天拍掉手掌上的灰尘,说道。
  魏前进,男,1950年1月27日出生于龙番市青山区城南镇魏家村,曾经的住址为城南镇魏家村一组第13户。1969年,他高中毕业后,受到时势的影响,回家务农。1975年,他通过城里的招工,到城里找工作,于是把户口迁到了东城区。无任何前科劣迹。
  简简单单一张户籍资料,似乎看不出魏前进以前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但是,冯凯顺手往下一翻,就看到了一页让他惊讶的户籍资料。
  魏兰花,女,1948年12月13日出生于龙番市青山区城南镇魏家村,曾经的住址为城南镇魏家村三组第7户,现住址为城南镇魏家村一组第13户。备注:1990年10月3日,死亡销户。
  冯凯连忙又翻了一页。
  魏壮壮,男,1971年6月5日出生于龙番市青山区城南镇魏家村,现住址为城南镇魏家村一组第13户。
  “这三个人是住在同一户的?”冯凯指着户籍资料问曹天。
  “是啊,这不是一家三口吗?”曹天说,“不过户籍上没有结婚标识,说明这两口子没有打结婚证,就生活在一起了。不过,这在农村也很普遍啦。哟,这女的42岁就死了呀?是不是非正常死亡,得去分局刑警大队查一下。”
  “冯大队,支队来电话找你。”一名刚出完警的派出所民警在户籍室外面喊道。
  “支队找我?”冯凯连忙跑到了派出所的传达室,那里的桌子上搁着一个电话听筒。
  “喂,我是冯凯。”冯凯拿起了话筒,说道。
  “冯大队,我是内勤小叶啊,刚才东城区分局来电话,说是魏前进自首了,让你赶紧回个电话给他们。”
  城南镇派出所的传达室里,冯凯靠在一张椅子里,跷着二郎腿,听着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声音。
  东城区分局刑警大队的侦查员转述道:“魏前进是自己来我们分局的,说这一切都是他做的。他说,自己等于是入赘到常家的,很可怜。”
  “啥叫入赘?魏鑫鑫那孩子不还是跟他姓魏吗?”冯凯冷笑着说。
  “我也不知道,他就是这样说的。”侦查员说,“他说,自己入赘到常家之后,各种被瞧不起、被冷落、被嘲讽,总之就是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上。因此,十几年来,他心里的积怨可以说是越来越深。”
  “他岳父岳母不都把经营权给他了吗?”卢俊亮在冯凯身边趴着,也在旁听。冯凯干脆按下了免提键。
  “经营权都给他了,但大事小事都过问,所以他说自己就是个傀儡,做不了什么事情。”侦查员继续说,“这又让他感受到了不被信任的滋味,所以积怨就更深了。”
  “那他是怎么作案的?”
  “他说,事发当天,他喝了酒回家……”
  “之前的调查不是说,他当天晚上没有回家吗?”
  “是啊,但不在场证据查不实。因为之前他说的是,自己因为加班,所以晚上就在厂里的宿舍睡了。他经常会在厂里的宿舍过夜,住的又是单人宿舍,所以没有其他人能给予佐证。”
  “你接着说。”
  “魏前进说,事发当天晚上,他喝多了酒,回到了家。没想到,他的妻子常诗又对他冷嘲热讽,说的话很难听。他本来积怨就已经很深了,一直在忍着,这一天因为喝了酒,就失去了理智,忍不了了,于是对常诗进行了殴打。常诗性格泼辣,不可能被动挨打,于是就和他对打。魏前进一气之下,就从家里拿了一把刀,说是原本准备吓唬吓唬常诗的,可没想到常诗丝毫不怕他,继续跟他撕打,于是他顺手一刀,正好就插常诗脖子上了。”
  “那魏鑫鑫呢?”
  “说是父母在打架,魏鑫鑫上来拉架,结果他一不小心把魏鑫鑫撞倒了,没想到就这么死了。”侦查员说,“事情发生后,魏前进就清醒了,他把魏鑫鑫的尸体从主卧拖到了次卧,然后离开了家,回到厂里的宿舍睡了一觉,想做一个不在场证明。第二天上午,他回到家里,假装发现了命案现场,然后报案。”
  “哼。”冯凯冷笑了一声。
  “哎,你们说,他这是一心想把故意杀人说成误杀啊。一般这样的人,就会拿酒来说事儿。”侦查员在电话里感慨道。
  “不管什么事儿,酒才不背锅,酒精只是揭开画皮的一个工具。”冯凯说,“不过,他编的这个故事,你们也信?你们没掌握现场情况?”
  “你说魏鑫鑫被强奸的事吗?”侦查员问,“魏前进倒是没提这件事,但禽兽父亲我们偶尔也会见到啊。”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冯凯说,“我和卢俊亮来城南镇派出所查魏前进以前的户籍,这件事你们是不是告诉魏前进了?”
  “没有告诉。”侦查员说,“但你让我们调查魏前进户籍的时候,我们发现他没有迁入东城区之前的资料,就打电话问了他以前的户籍情况。”
  “所以,你们的一个电话,就让他知道我们要调查他来东城区之前的资料了。”冯凯说。
  “啊?这也违反侦查保密要求吗?”侦查员有点担忧。
  “你先别急,来,我先让卢俊亮告诉你为什么他这自首纯属瞎扯,是替人顶罪的。”冯凯示意卢俊亮靠近电话机。
  卢俊亮轻咳了一声,说:“魏前进之所以没有提强奸的事情,不是他怕丑,而是因为我们坚决执行顾局长制定的《现场勘查规则》,严格遵守保密规定,没有把这件事透露出去,所以魏前进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被强奸。”
  “你简短点,别搞得和做报告似的。”冯凯说。
  卢俊亮点点头,说:“首先,现场提取的犯罪分子的精斑是o型血,而魏前进是a型血,所以血型不符。其次,魏鑫鑫是被人勒死的,从法医学角度,这种杀人手段一定是蓄意杀人,而绝对不可能是失手杀死的。再次,从现场勘查的角度看,根据现场喷溅血迹的形态,常诗是处于睡眠状态被人一刀致命,并没有起床或者搏斗的过程。最后,现场的门是被塑料片开锁的,而不是钥匙。”
  说完,卢俊亮又看了看冯凯,说:“够了吗?”
  “听到没有?”冯凯对着电话那边说,“侦查不能和技术脱节,技术获取的现场情况,侦查部门一定要及时了解,这样就可以轻易分辨出供词的真伪了。哪怕是来自首的,也有很多是冒名顶替的。”
  说了这一番话,冯凯自己都想笑。当他自己还是陶亮的时候,听到最多的话就是这一句了,所以他说起来就会朗朗上口。不过,之所以他会听到这么多遍,就是因为他作为一个侦查员,经常会和技术脱节,不搞清楚现场的状况,就贸然去破案。所以无论是顾红星还是顾雯雯,都对他这个缺点十分担忧。看来经历了这场梦境,还真是让他的思想观念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对啊,我听我师父说,你俩曾经办过一个父亲杀死儿子的案件,儿媳妇出来顶罪呢。”卢俊亮说,“怎么会有人替别人顶罪呢,听起来就挺匪夷所思的。”
  “那个案子不匪夷所思。”冯凯想到了曾被家暴的护士袁婉心,对卢俊亮小声说,“当年是我们侦办方向错了才会错抓了她,而她心灰意冷才会把罪责担了下来。后来也幸亏你师父技术精湛,才搞清楚了真相。”
  “你们说了半天,说的是魏前进替别人顶罪?”侦查员说,“我就不懂了,他为什么要替人家顶罪?他家人都死光了,他替谁顶罪?有人杀了他妻女,他还替凶手顶罪?”
  “是啊,从现在的情况看,魏前进替人顶罪才是真的匪夷所思。”冯凯说,“不过,你不要着急,这案子就要破了。”
  “哦?”侦查员仍有些不放心,问,“那我们联系魏前进,让他知道我们在调查他的背景资料,违反保密规定了吗?”
  “原本我还只是有一种推测和怀疑,但既然魏前进来顶罪了,那么这案子就很明朗了。”冯凯说,“也就是说,魏前进的自首,算是帮我做了一个心理确认。即便你们违反了保密规定,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你们现在把魏前进关好,别放了,防止他出来后通风报信。”
  “知道了。”侦查员挂断了电话。
  “凯哥,你是怀疑那个曾经和魏前进住在同一个地方的魏壮壮,对不对?”卢俊亮兴奋地说。
  “那还用说吗?那个魏壮壮很显然就是魏前进的儿子啊。”冯凯说,“一个父亲为儿子顶罪,就不匪夷所思了吧?”
  “可是为什么魏前进之前没有顶罪?”
  “因为魏前进之前并不确定这事儿是不是他儿子干的。”冯凯说,“我当时问他有没有熟人对他有恨,他虽然故作镇定,但下意识地眼神闪烁就有点露馅了。当我问到谁有他家钥匙的时候,他显然又轻松了下来。说明从一开始,他内心就怀疑过这个儿子,但他可以确定,他儿子没有他家里的钥匙。”
  “有道理啊。”卢俊亮恍然大悟。
  “这些天,魏前进的心里估计一直在打鼓。”冯凯说,“当他知道我们要来调查他以前的户籍资料时,他知道事情捂不住了,必须要有个交代。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去顶罪。因为他的顶罪有可能终止我们的侦查,这样他的儿子就被保护住了,而且说不定他有个儿子这件事,连他岳父岳母都不知道,这样他的秘密也就保护住了。”
  “所以他还强调是失手杀人,这样他说不定服完刑出来还有可能分到常诗的家产。”卢俊亮说,“真是做他的春秋大梦啊。”
  “是啊。”冯凯接着说,“他描述的,都是他看到的现场情况,比如常诗是被刀捅死的。但因为我们之前保密了,所以他不知道魏鑫鑫是怎么死的,还以为只是摔死的。而且魏鑫鑫的衣着完整,他根本想不到魏鑫鑫被强奸的事情,否则,他也绝对不可能出来顶罪。不然,这种禽兽罪名比要他的命还难受。”
  “所以说任何一项看似无用的制度,都有现实的意义。”卢俊亮说。
  “这句话怎么好像是我说的?”冯凯笑着说道。
  “不过,这个魏壮壮应该是魏鑫鑫同父异母的哥哥吧?这种禽兽事情也做得出来?魏鑫鑫虽然可能没见过魏壮壮,但魏壮壮潜入了人家家里,应该知道这个女孩是自己的妹妹吧?”卢俊亮想到这里,打了个冷战。
  “是啊,哥哥性侵妹妹,是这案子中唯一难以解释的情况了,不过不能否认有这种禽兽不如的人存在。”冯凯说,“至于魏鑫鑫为什么不认识魏壮壮,很有可能是这个魏前进对常诗母女俩隐瞒了很多啊。”
  3
  案情已经很明了了,现在的任务就是抓捕犯罪嫌疑人魏壮壮。
  其实一个不到20岁的小伙子,对冯凯这种“老谋深算”的刑警来说,抓来并不难。但冯凯想到,顾红星多次嘱咐他,抓捕一定要按“两人以上才能进行”的制度,所以他没有打扰派出所的民警,而是让卢俊亮配合他的行动。
  想当年,配合他抓捕的,不就顾红星一个人吗?而且那时候的顾红星比卢俊亮瘦弱多了。
  果然,整个抓捕行动并没有任何惊心动魄的事情出现,和抓捕大部分犯罪嫌疑人一样,进行得十分顺利。毕竟,“警察”两个字本身就具有威慑力。
  当冯凯和卢俊亮来到户籍上记录的魏家村的地址的时候,他们发现这就是一座简陋、破旧的民宅,甚至连院子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