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蜂鸟:时空追凶1990(出书版) 第3节
  陶亮闭上眼睛,仔细拼凑着上一刻的回忆。
  上一刻,他应该在医院产房的门口,医生把襁褓中的顾雯雯递给了他,他看着雯雯那个小光头,还觉得十分好笑。
  对啊,他应该抱着雯雯的啊!怎么雯雯不见了?
  陶亮觉得天旋地转,顿时慌了起来。
  他“腾”地一下站起身,左看右看,又弯下腰,一边喊着雯雯的名字,一边看了看桌肚底下。
  可能是因为他太专心了,所以门口响起的“凯哥,凯哥”的叫声他都完全没有听见。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卢俊亮风一般地冲了进来,正好看见冯凯弯着腰在到处找着什么,嘴里还喊着“雯雯”。
  “凯哥?”卢俊亮一脸疑惑地问,“凯哥,你找啥呢?你这是养猫啦?”
  此时的陶亮(准确地说应该是冯凯)已经回过神来,毕竟已经经历过两次梦境穿越,他知道这种梦境穿越是毫无时间逻辑的。目前这种情况很容易解释,他很有可能又跳跃到了另一个时间维度。
  但这个臭小卢居然说雯雯是猫,他自然是不能忍的。
  冯凯坐回到座位上,对着小卢说:“你才是猫,你全家都是猫。”
  当然,这句网络流行语在这个时代肯定还没出现,所以小卢一脸疑惑地问:“我怎么就是猫了?凯哥你刚才不是在喊什么东西的名字?”
  “你才是东西。”冯凯更气了,但他自然不能和小卢说自己在喊顾红星的女儿,所以连忙转移了话题,说,“有什么急事儿?火急火燎的。”
  “还能有什么事儿?有大案!”小卢说,“快点走吧,师父还在等我们呢。”
  “你师父先过去了?”冯凯很好奇,他还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哪个年代。
  小卢表情更疑惑了,说:“不是啊,是在师父他们辖区发生大案了。”
  “师父他们辖区”?冯凯心里琢磨着,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整个龙番市,都是刑警支队的辖区,什么叫“师父他们辖区”?
  冯凯没有继续问,拎起放在办公桌上的小黑包,跟着小卢向楼下走去。
  他们刑警支队还在市公安局的二楼,二楼的楼道里倒是新装了一块白底红字的“龙番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门牌。冯凯心想,他醒之前办的金苗案还是1985年的事,那时候,他们还是刑警大队。现在他们已经升级成刑警支队了,那顾红星就应该是名副其实的刑警支队支队长了。
  一辆不算太新的白色长安牌平头微型面包车停在市局的院子里,不出意外,刚才那打破他梦境的刺耳的刹车声,就是小卢驾驶这辆车的时候发出的声响。小卢走到车边,把勘查包从后排窗户里扔到座位上,拉开驾驶座的门就跳上了车,冯凯则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小卢发动了汽车,朝南边驶去。
  “这车,嘿,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冯凯听着自己的座椅吱吱呀呀,笑着调侃道。
  这可把小卢逗得乐坏了,他一边开车一边还按了两下喇叭,表示这辆车的喇叭还是会响的。
  小卢说:“这车其实还行,就是老了点儿,1984年的车,开了10万公里了,政府淘汰下来的。能有一辆车就不错了,咱们不挑肥拣瘦。”
  冯凯侧过头,细细打量着小卢。
  他和自己一样,穿着一身绿色的警服,和之前穿的“83式”警服很相似。只不过,中山装合领变成了西装式开领,领口的红领章被两枚红黄相间的警察领花取代了。左侧的胸口上,还多了一块金属质地的数字牌,冯凯知道,这就是最早的警号牌。刚才自己的胸口被硌得生疼,也是拜这块警号牌所赐。
  冯凯又看了看自己的裤子,“83式”警服裤边的红色牙线已经没有了,不用说,他们穿的是“89式”警服,是1990年开始普及的。
  陶亮曾经去过好几次警察博物馆,对警服的演变历史还是记忆犹新的。1992年7月,公安部正式为人民警察授衔,所以“92式”警服相对于现在他穿的这一身,就有较大幅度的改变了。到时候,不仅肩章会变成硬质的肩章,臂章也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变成和陶亮后来穿的“99式”警服类似的臂章。而最大的变化,是警服的领口没有领花了,取而代之的是根据警察的职务、工龄而颁授的警衔。到1995年,警服的警衔被移到了肩膀上,领口重新恢复成了领花。再到1999年,警服的颜色、样式又大幅修改,依旧保留了肩膀上扛警衔、领口上戴领花的式样。可以说,一看到警服的款式,基本就能猜出相应的年份。
  冯凯看了看车窗外,此时应该是夏末秋初,9月份的光景,而他们还没有戴上警衔,那么说明现在不是1990年,就是1991年。
  “对了,今天是几号来着?”冯凯已经习惯了用套话来掌握现在的时间。
  “9月17号啊。”小卢还沉浸在冯凯刚才的笑话中,咧着嘴说。
  一般说日期,不太会说年份,可是冯凯又不好直接问,不然实在显得很奇怪。突然,车窗外掠过的某个卡通形象,唤起了陶亮幼时的记忆。那是一只熊猫……啊,熊猫盼盼。他记得,北京亚运会的吉祥物就是熊猫盼盼。陶亮小时候超级喜欢熊猫盼盼,他在本子上画过很多很多的熊猫盼盼(当然,全部画得扭扭歪歪),还一本正经地跟妈妈说过长大了要当熊猫盼盼——妈妈老拿他5岁的这个远大志向开玩笑,所以即便长大了,他印象也一直很深刻。而陶亮5岁那年,正好是1990年。
  冯凯灵机一动,对小卢说:“这个,亚运会……”
  “亚运会啊,亚运会还有一个礼拜的时间就要开了。”小卢收敛起笑容说,“最近老肖天天睡不好,说是关心咱们的男足能不能夺冠。老肖说,之前经历了世预赛两次黑色三分钟,这一回应该哀兵必胜了吧?你说惨不惨,不说对卡塔尔,就说对阿联酋那一场,肯定应该拿下的啊,三分钟给人家进两个,逆转了。哪怕只赢下这一场,也该进世界杯决赛圈了啊……”
  冯凯可没心思听小卢叨叨足球,他已经笃定,现在是1990年9月17日的上午。他的心里似乎燃起了一道光,他还隐约记得自己陷入这漫长梦境的前情,他为了帮顾雯雯研究一起1990年的命案积案,才会去翻看岳父顾红星那厚厚的一堆笔记。1990年,年份应该没错,可不知道是因为在梦境中度过了太久的时间,还是因为当时看笔记还没来得及进入正题,他怎么也想不起来顾雯雯研究的那起关键的案子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了。
  2
  其实公安机关标识命案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案发日期加上案件性质或者被害者姓名,比如说“1970.9.15特大抢劫杀人案”或“1985.7.3夏晓曦被杀案”。所以只要能够记住命案的名字,自然也就知道案发的时间了。可是冯凯现在的脑子里,越是想要捕捉这个案子的信息,就越是迷雾重重。所以他完全不知道,在自己进入到1990年的梦境的时候,那起案件是否已经发生了。
  冯凯又侧头看了看正在开车的小卢。和5年前相比,小卢依旧阳光开朗,而且经历了更多的案子后,他的眼神又比之前更添了一分英气。
  “今年的命案还有几起没破?”冯凯试探着问。
  “还有五六起。”小卢嘟囔道,“这事你不应该是最清楚的吗?你可是大案大队的大队长啊,凯哥。”
  原来冯凯已经是刑警支队大案大队的大队长了,看来顾红星还真的是因材施用、人尽其能啊。他知道冯凯这个人喜欢破命案,直接将其提拔到这个专办大案的岗位上了。冯凯知道,在这个年代,命案发生率是2020年的好几倍,破案率也远远达不到2020年的水平。所以,他这个大案大队长肩上的压力可一定是不小的。
  “我当然清楚,我就是考考你。”冯凯咳了一下,说,“那我继续考考你,这几起没破的命案的卷宗,都在哪里呢?”
  “嗨,你一个大队长,考我这个技术员,有意思吗?”小卢笑着说,“但我知道,你都交给内勤小叶保管了,要求随时能调取,说你没事的时候要翻翻。”
  看来冯凯这个大队长还真是挺负责任的,和之前的形象似乎有一点不一样。不过这样就好,等有空的时候,他还真的要翻翻,看看他这个有“金手指”的新时代刑警能不能把这些案件都给破了。说不定,雯雯研究的案件,就在这五六起案件之中。如果是这样,等他回去,就能帮媳妇解决难题了。
  当然,也不能排除接下来发生的命案会变成积案,所以冯凯暗下决心,他待在梦境中的这一年,无论如何也一定要仔仔细细记住每一起命案的细节,如果哪天他回到了2020年,他相信总有一些信息能派上用场——他肯定能回到2020年的,一定、肯定、绝对会的。
  “老顾他人呢?”冯凯回过神来,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他在分局啊。”
  “哦,他先过去了是吧?”
  “先过去?什么先过去?”小卢一脸茫然,说道,“这案子就发生在师父他们管辖的青山区啊。所以啊,你又要和师父见面了,你们都好久没见面了吧?”
  冯凯立马意识到小卢之前为什么会说“师父他们辖区”了,原来这时候顾红星已经调任到分局去工作,不在市局刑警支队当支队长了。冯凯庆幸自己刚才称呼的是“老顾”,而不是“顾支队”。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和市辖的各个分局是平级的,一般都是正科级建制,但一把手会高配为副处级。如果不是犯了错误被贬,那么作为刑警支队支队长的顾红星,去分局只会担任一把手的局长。
  冯凯了解顾红星,他做事万般谨慎,自然不会被贬,所以,顾红星现在应该是青山区公安分局的局长了。
  公安队伍非常庞大,刑警、交警、治安、禁毒、看守所……至少有十个职能部门。命案侦办只是刑警工作中的一部分,在公安工作中也只占极小的比重。所以,把顾红星这个刑侦专家、刑事技术专家调去区公安分局当局长,冯凯觉得反倒不能充分发挥他的特长了。
  冯凯的脑海里,飞快地浮现出顾红星退休后的样子。他之前所熟悉的岳父顾红星,是从市公安局局长的位置上退休下来的,即便退休了,也还有种威严而谨慎的气场。很快,他又想起了1985年的顾大队,干练果断之余,还有青涩腼腆的一面。中枪后,顾红星对冯凯托孤的场景,似乎就在昨天,冯凯不禁扑哧一笑。
  “笑啥?”小卢莫名其妙。
  冯凯连忙岔开话题,缓解尴尬,说:“老顾是哪一年调走的?”
  “1987年啊。”小卢说,“时间过得真快,这一晃都过去3年了,也不知道师父有没有适应新岗位。他们辖区啊,乱啊。”
  确实,刚才小卢说青山区的时候,冯凯的心头就微微一震。不管是1990年,还是陶亮所在的2020年,龙番市的老大难问题,基本都出在这个青山区。
  青山区位于龙番市的西北角,地点偏僻、地理位置复杂。它南和城市相交,西和龙西县、秋岭市相交,东边是龙番湖。在这个区域里,有很多山区和矿场。所以,青山区的居民有很多靠龙番湖生活的渔民,有很多在山里生活的山民,也有很多矿场的职工。
  改革开放后,青山区多了很多外来人口,在这里开设的娱乐场所也非常多。流动人口和娱乐场所多了,鱼龙混杂,犯罪势头就会抬头,治安形势不容乐观。
  所以在青山区发生了需要市局刑警支队出面的重大或者疑难命案,也并不奇怪。
  冯凯知道,1990年还没有提出“命案必破”的工作要求,当时的命案发案率又比较高,所以一般的命案都由各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直接侦办。只有久侦不破的或是看上去十分疑难的命案、死亡两人以上的重大命案以及有广泛社会影响的命案,才会邀请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出面参与侦破。不像陶亮所在的那个年代,“命案必破”深入警心,不管是多么简单的命案,只要是命案,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就会直接介入。
  “好闷啊,凯哥你把窗子摇下来。”小卢的话打断了冯凯的思绪。
  冯凯看看窗外,秋高气爽。他见车门上有个摇把,知道这是他小时候才能看到的手动车窗摇把。只需要摇转这个摇把,车窗就能升上去或是降下来。陶亮那个时代,几乎所有的汽车都是电动车窗了,年轻人只会说“开车窗”或者“关车窗”,而不像这个时代的人,说的是“摇车窗”。
  冯凯转动摇把,车窗一点点降了下来。窗外是一片野花盛开的美丽风景,秋风夹杂着野花的香气扑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9月17日……”冯凯忽然转头问小卢,“今天农历是几号?”
  “农历?我算算……嗯,应该是农历七月二十九吧。”小卢奇怪地说。
  “停车。”冯凯后背一紧,说。
  “啊?”
  “停车!”
  小卢同时踩住了离合器和刹车板,面包车停了下来,正停在路边的一家小卖部边。冯凯打开车门,飞快地跑过去买了一盒奶糖,又回到车里,小心地把糖盒放进了口袋。
  “凯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小卢挂上一挡,驾驶车辆起步,说,“你都多大了,还馋这个?”
  “你懂个屁。”冯凯说。
  农历七月二十九,是顾雯雯的生日。这时候的雯雯,应该扎着两个马尾辫,正在幼儿园里蹦跳玩耍呢吧?这个年代物资还不丰富,一盒糖果也算是个生日礼物吧。
  “凯哥你今天真的好奇怪啊。”小卢说,“以往这种时候,你都会问我一串问题:案件是什么样的?难不难?嫌疑人明确不明确?死者是什么人……你今天是一个关于案件的问题都没问啊,问的都是日期啊、亚运会啊什么的,还去买糖吃,我真是看不懂你了,不理解,不理解。”
  “嘿嘿。”冯凯挠了挠头,尴尬地说,“我刚才趴桌子上睡着了,迷迷糊糊的,还没进入工作状态。好了,小卢同志,回归正题,请——介绍案情吧。”
  “具体案情我也不清楚。”小卢说,“是三天前案发的,侦查出现了问题,应该算是个疑难命案吧。”
  “嫌疑人不清楚吗?”
  小卢摇了摇头,说:“完全没有头绪。听说死者是村子里的一个老师,是德高望重的人。按理说,也不应该有人去杀老师啊。”
  中国人自古以来尊师重道,十分重视教育。在这个改革开放开始深化的年代,人民群众的物质生活逐步提升,最重视的就是孩子的教育问题。在一些比较偏远的乡村,政府为了方便孩子上学,就会在村里建一些乡村学校,村里的知识分子就会兼任学校的教师。这样的人,一般都是在村子里很受尊重的人。
  老师如果被杀,必然会是村子里最大的事情。而老师被杀后三天,公安还没有找到破案的头绪,势必会承担巨大的舆论压力。
  青山区很偏远,这时候的道路状况、车辆状况都不好,所以整整开了四十分钟的车,小卢和冯凯才来到一个有着深色围墙的小院。
  小院里有一幢三层砖混结构的小楼,每层有十几个房间。
  那个年代,公安机关还没有在建筑物外悬挂警徽的习惯,也没有在外墙涂蓝白相间的涂料的规定,所以这幢小楼看起来和其他单位的办公楼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有从院门口挂着的一块白底黑字的木质门牌上,能看出这就是龙番市公安局青山区分局的办公地点。
  面包车开进了小院,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挂在小楼屋檐下方的一块标语牌。
  国家安危,公安系于一半。
  标语牌很新,看来是顾红星来到青山区公安分局之后才挂上的。
  因为不知道顾红星的办公室在哪里,冯凯故意磨磨蹭蹭地下车,然后跟在小卢的后面,来到了二楼中央的局长办公室。
  小卢一推门,正在伏案苦读的顾红星抬起头来,紧接着站起身,伸出右手向他们迎了过来。
  “师父!”小卢亲切地叫了一声,说,“好久不见,你都有白头发了。”
  眼前的顾红星其实只有34岁,看上去却像是个40岁的中年人。小卢说得并不夸张,顾红星的两鬓确实已经有了白发。他穿着一身整齐的警服,头发一丝不乱,但眼角已经有了一些皱纹。他的身材似乎比1985年的时候更加消瘦了一些,但双眼精光闪闪,分明已是老警察鹰隼般的眼神。
  “最多才一年不见,你至于吗?”顾红星笑着和小卢握了握手。
  小卢说:“真的是!自从你来了青山区之后,你们区的命案全破,这是奇迹啊!你们这儿没有破不了的案件,我都见不到师父了!”
  “能不能不要乌鸦嘴?”冯凯“呸”了一声,说。
  “你又开始造新词儿了。”顾红星哈哈一笑,把手向冯凯伸了过去。
  冯凯可不管顾红星那一套,他直接把顾红星拥进了怀里。
  一见到顾红星,他就想起了顾红星胸口中枪,被紧急送往医院的场景。这一个拥抱倒不是因为别的,更像是对顾红星劫后余生的一种欣慰和庆幸。
  “嗨,老凯,你至于吗?”顾红星挣脱了冯凯的拥抱,说,“我们也就半年多没见而已。”
  “是吗?半年多?”冯凯掏出糖盒,问道。
  “是啊,过年的时候,是淑真请你来我们家的,这不就七个多月吗?”顾红星说,“你说你,老大不小了,真的不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