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他扯过头上的七梁冠,用力掷在地上。
  戟指着她,怒不可遏:陈今昭!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逼我将事情做绝!
  暴怒之下产生的威压,铺天盖地朝她压来。
  对于他的暴怒她早有预料,但此刻还是被其威势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可她从榻上支起身体,让自己与他直面相对,迎着他的怒火。
  殿下只怨我如此做,难道不问我为何做?
  纵有千般理由,也难掩你负我信任之实。他怒极的眸中闪过凶狠,你如何敢瞒着我先斩后奏的!你怎么敢联名首倡的!现在是你下场的时候吗!此番行事,你已完全将自己暴露在天下世家眼中。你,这是取死之道!
  话音砸下,陈今昭猛然绷直了脊背。
  好一个取死之道。她咄咄直视着他,眸光似有憐憐火光,是,我负了殿下之信任,先斩后奏了此事!但若我不如此,今日这份公折上,便会缺了我陈今昭的名字。所以纵是给我千百次重来的机会,我依旧会选择如此!
  她迎着他的怒视,字字清晰的发问,敢问殿下,既是取死之道,为何沈鹿二人会被推向这条路?在今日上书之前,他二人已经踏上了这条路不是吗?鹿衡玉的倡议书即将抵达,沈砚已经做好了继任殉道的准备,不是吗?
  还有,敢问殿下,什么叫非我下场之时?那么斗胆请问,何时方是我陈今昭该下场的时候!
  声音清冽,掷地有声,句句劈头盖脸朝对方砸去。
  两人无声相视,双方的目光都是压抑着半数情绪。
  在满室的寂静中,他先开了口。
  陈今昭,你现在是以何身份相询于我?
  臣现以工部郎中的身份。
  好,那孤就如实回你。他站在榻边居高临下的看她,旁侧屏风落下的阴影覆在他已经沉缓下来的面容上,透着股上位者不近人情的漠然,鹿衡玉本就犯了谋逆死罪,他去荆州本就是戴罪立功,生死有命。若能殉道,于他而言,何尝不是留了身后名,焉能说他结局不善?
  至于沈砚,他昔年是功过相抵,但沈家势力已一落千丈。为家族谋长远,他甘愿踏上此路,这是求仁得仁。
  陈今昭,你要清楚,没有人逼他们。再者,就算作为莫逆之交,你也阻不得旁人志向。
  陈今昭摇头,我从未觉有此想法。我信他们取义成仁,皆出自本心。
  姬寅礼语气稍缓,当然,我也不会否定他们为国的赤胆忠心,有此等成仁取义的臣子,吾亦甚敬重之。无论是他们生前身后名,还是最大限度优待家族,我都不会亏待分毫。
  自古变法没有不流血的,既走上这条路,那意味着他们皆做足了准备。
  他眸光落在她面上,最后概数定在她掩着情绪的眸中,何况,所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居庙堂则忧其民,为臣,为官,他们为国朝为黎民行事,也是应有之义。事情总要有人去做,还是说,旁人可生可死,你陈郎中的莫逆之交死不得?
  陈今昭再次摇头,眸中的磷磷火光未散,依旧直视着他,我不会这般想。但殿下,还有一问未回我。
  你非问不可?
  非问不可!
  姬寅礼点点头,好,我给你答案。现在国库尚不充盈,现在起兵镇压九州世家,没法十拿九稳。待他二人探完路,该跳的跳出来了,粮草、钱财也经得住连战,便是你下场大刀阔斧行变法、施新政之时。
  他的话落后,陈今昭只看着他,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何故如斯看我?此政既由你所提,便由你收尾,此乃应有之理。他二人求仁得仁,你也实现胸中抱负,如何不算两全其美之事,有何不可。
  见她依旧不言,他胸口突兀涌出股暴躁来。
  陈今昭,你说话。
  陈今昭深呼吸一口,莫名笑了下。
  殿下谆谆相劝,让臣以挚友之谊,为官之德,超脱私心狭隘,敞开胸怀宽和来看待他们舍生取义、殉道报国之事。劝我敬重他们,成全他们,不该私心去拦去挡,或许也不该为此有所伤怀。
  其实殿下多虑了,时至今日,我已经释然了。在这个世间,各人自有各人的道,我要做的确是该成全,祝福。
  她仰眸看着他,眸里的爆火光却一点点散了,现在,我亦想劝殿下,可否以一个国朝掌权者的襟怀,以天下共主之明睿,亦宽和胸怀,公平公允的来看待我的道?
  在他乍然惊怒的神色中,她从榻上下地,朝他躬身施礼,愿殿下莫拦莫阻,成全陈今昭的道。
  第127章
  你的道?哈,你的道!
  对着面前恭恭敬敬朝他施礼的人,姬寅礼怒火高炽,双眼都被她这举动刺的发痛。他怒极发恨道,来,告诉我,何谓你的道?可是那取死之道!
  殿下息怒,请听我一言。陈今昭只觉此刻她思维前所未有之清晰,情绪也前所未有之平静,殿下作为天下共主,操持天下棋盘,一动一举牵动国朝的存亡兴衰,在家国大义面前,在大势之下,个人的生死就渺小的不可计了。
  姬寅礼忍不住沉声发问:你在怨我?
  不,恰恰相反,我敬佩殿下,这是一国主君该行的大道,无可指摘。为家国计,其他私情都是小道。
  她无声退后两步,保持君臣该有的对话距离。
  再次抬手躬身,既是君臣对话,那臣恳请殿下抛开私情,以执棋者之明,来公正看待我这颗棋子入局的作用。天下棋局中,荆州这处将成死局,失败的原因有诸多,但后继无力仍为关键。
  在对方铁青的脸色中,她仍低垂着眸字字清晰,变法从来不是单打独斗的事,独木终难支大厦。此时臣入局,就能将这股力给续起来。就算不能盘活荆州的这盘棋,但好歹能分担些火力,让这点火星来延长些余热。
  你!姬寅礼胸口剧烈起伏,切齿指着她片刻,猛拂袖,这会打乱孤的部署!此乃下下策!荆州这盘棋来日自有盘活之机,你现在入局远不是时候。
  错,现在我入局才是上上之策!作为新政的提议者,没人会比我更清楚每条细则后的走势、以及之后政策落地的情况。我知晓殿下之前的部署,但我同样也深知殿下的弘愿﹣﹣开创千秋伟业,早日实现九域归心、群夷稽首之盛景!
  陈今昭抬眸,看向面前身躯微僵的人,条分缕析道,在荆州实施变法就是殿下踏出大业的第一步。既如此,那我此时入局于殿下而言,有利则无弊。若能侥幸盘活荆州这盘棋,那无疑能缩短八方归附、四海承平的进程,若败了,好歹也延长了点余热,给后来者提供了经验不说,也能让殿下看清更多的走势。
  姬寅礼猛地跨前一步,你说什么?竟还想入荆州!
  陈今昭顺势后退一步,殿下不必担心我会打乱你的部署,只荆州一地,并不会激反天下世家。他们的恨,只会冲着荆州而去。
  殿内响起粗重的喘息声。
  好,好!原来你确是给自己寻了个取死之道,好得很。
  仿佛从喉间挤出的话语,强压着即将崩塌暴泄的情绪,陈今昭你不是最惜命吗?将自身陷入险境、死地从不是你的处世之道!若你对孤有何不满,抑或有何要求或想法,你可明言,大可不必以此话来激将于孤!
  他眦裂发指的视她,何必拿自己的生死做赌!
  陈今昭低眼看着落入她视线里的那抹冕服袍摆,朱红缎面流光溢彩,金线走蟒纹,银丝勾祥云,尽显至尊的雍容气度,象征至高无上的权势地位。感受着此时对方扑面而来的那些浓烈情感,她到底还是缓缓抬了眼帘,看向对面凤眸赤红却满目是她的男子。
  于这一刻,她内心就涌出些道不尽说不清的难受来。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殿下到底是不是真的在乎我。
  说这话的时候,她没有再竖起君臣坚硬的外壳,见他焦灼且怒的迈上前来亦没有再退,没再刻意维持所谓君臣距离。
  姬寅礼用力捧起她凉白的脸,压下脸来,字字咬牙,我在不在乎你看不出来?你是有眼如盲吗,还是胸口这颗心就是块石头!
  是,不能说殿下不在乎我,说这般的话我自己都觉得亏心。这些年来你如何待我的,我如何感受不到?你待我之周全,便是铁石心肠之人,亦会有所感触。
  她被他捧着脸,两人靠的极近,温热的呼吸都似近在咫尺。迎着他情绪浓烈又极具威势的目光,她极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尽量完整而清晰的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表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