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当然,他除了这笔功劳外,还有弃暗投明、刺探淮南情报这一笔大功在。
  陈今昭想起她如今这般情形,暗暗叹口气。
  她要升官,还不知要等哪年哪月,甚至能不能一直安稳的将官做下去,自己心里头都没底。
  不过往好处想想,挑明身份后,既已得了上头那位赦免罪责,反倒解了她的心头大患。省得头顶这把刀要落不落的,让她成日提心吊胆,时刻恐惧担忧身份暴露后,会累及亲朋。
  不得不说,头顶利刃卸下后,她浑身也的确轻松了不少。
  两人又闲话几句后,沈砚先行告辞离开。
  陈今昭没急着离去,就倚在红漆廊柱旁,站在殿前高阶上,远远眺望雪后的皇城宫阙。
  前头刚下了雪,朱墙碧瓦间的积雪未化。
  放眼观去,雪覆宫阙尽是银装素裹,在雪后初霁的午后冬阳下折射出细碎晶莹的光来,给威严肃穆的禁宫皇城带来抹别样的色彩。
  刚才与沈砚提到了户部,她难免就想起了鹿衡玉。
  十一月下旬他回了封信给她,诉说着他坐堂当大老爷的事迹,字里行间都是欢快的气息。却绝口不提,到了荆州后,如何处理他外祖父家后事之事。
  她又想起了他的生辰还比她早两个月,弱冠之时已经过了,却没了长辈替他张罗取字。或许日后鹿家的族老会替他取,也或许他不用,亦如临朝那位般,此生不再取字。
  正想的失神间,突闻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她下意识回头,就见那江莫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他穿了身新赐的崭新蟒袍,披着银灰氅衣,走在她身前两步处停住。眸里似带了些惊艳,隐晦的将她打量。
  陈今昭忍不住左右张望,这才发现朝臣们不知何时都走光了,可就剩她了!
  陈大人,好久不见了。
  他眉梢微挑,先行开口道。声音较之从前的轻浮稳重了许多,但略微撩起眼皮时,却借此将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
  陈今昭忙站直身体,面朝他行一礼,恭喜江大人高升。
  她不觉与对方有何交情,能谈得上何话,堪堪寒暄一两句,就忍不住想要找借口离开了。
  江莫眸底映着对面那乌发红唇之人,眼睛都似要拔不出来。姣面细白,眼眸柔润,绯色官服愈发衬的人灼灼生辉。
  一段时日未见,人,更美了。
  朝宴刚在瞧什么?
  陈今昭后背的鸡皮刹那腾了起来。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他们何时如此熟稔,他焉能如此唐突!更何况,他从何处得知她的字?
  江莫轻描淡写道,刚我不期听那沈大人如此唤你。你不介意我如此唤你罢?
  陈今昭勉强一笑,上峰还有事欲与我商议。江大人,下官先行告退一步。语罢,转身就要下高阶。
  刚迈出一步,手腕被人从后面冷不丁扯拽,她慌张下脚一滑,差点就此滑下石阶。
  她及时扶住旁边廊柱,猛一甩袖将他甩开,回眸怒视。
  江大人这是要作何?
  我刚是无意为之!只是想邀你参加我后日的高升宴
  江大人!原来您在这!
  江莫刚急急从袖口掏出红色请柬来,就听得有一耳熟的高呼声从东侧的方向而来。寻声看去,不是那御前总管刘顺,又是何人。
  刘顺捣腾着步子疾跑而来,近前时气喘吁吁。
  江大人可算找着您了,殿下跟公孙先生正在东配殿等您过去议事呢!
  此话一出,两人受惊。
  江莫下意识嗖的将手收回,连带他手里的那份请柬。
  陈今昭慌张的朝东配殿方向张望,但隔得有些远,殿门又关着,什么也看不见。
  她不免又朝殿前广场处环急急顾一圈,四驾马车不在啊,人不是早就走了吗?
  刘顺看她模样,不由抬袖擦擦额上的汗。
  心道他的天爷啊,马车是走了,但他们殿下可还在东配殿里!你俩在这拉拉扯扯,殿里可是能远远瞧的一清二楚。
  待江莫急步离开,刘顺小声对陈今昭迅速低语了句,马车在宣治门外候着,您去昭明殿等着先,殿下有事与您说。
  僵硬抬步往石阶下走的时候,陈今昭还在暗骂自己,下朝不离宫站在殿前看什么破雪景!
  第100章
  东配殿的福扇窗前,姬寅礼端着茶碗,无声注视着远处。
  殿门被人从外头打开,有人步履匆匆进来,低垂着眼走向窗边方向。
  殿下,老叔。
  他恭谨的唤了声,声音不高不低,显得谨慎。
  公孙桓威严着脸质问他,刚你在做什么?纠缠陈大人作何?又为何推人家!
  刚他在窗前站的靠边,所以从他的角度看去,似是江莫突然伸手要将人推下高阶。
  江莫赶忙解释,老叔误会了,刚只是与陈大人叙旧两句而已,并未起冲突。是老叔您看错了。
  公孙桓看着他的目光转为凌厉,他又不是老眼昏花,对方先前朝人伸手的动作还能看不清?
  张口刚要训斥,就听得旁边茶盖轻叩碗口的声响。
  敏行,你现为江南主政之臣,说下你接下来如何整顿政务。姬寅礼将茶碗递向旁边伺候的宫人,举步朝御案方向走,平稳的声音传了过来,江南百废待兴,政务不可久旷,趁这两日你尚在京中,有关官员任命、核查田亩户籍、重订赋税章程、整饬漕运盐务等事宜,你先与我详述一番。之后再列个具体章程,呈递上来。
  昭明殿里,陈今昭坐在茶案前忐忑的等候着。
  约莫等了一个时辰,她茶水都喝了两碗,才终于听见殿外响起了马蹄踢踏的声响。
  赶紧把茶碗放下起身,她提步上前相迎,刚走到殿门口,就见来人披着玄色鹤警踏步进来。
  殿下。
  她观察着他脸色,小心翼翼唤道。
  来者恍若未闻,边走边解了鹤氅丢给刘顺,目不斜视的自她身边走向茶案。撩袍坐下,他随手端过案上那吃剩下半碗的茶汤,仰脖咽下。
  陈今昭来不及提醒,就见他已端了她剩下的那碗茶喝尽。
  张了张口,最终悄悄合上。
  对方的气场明显不对,她心中也慌得很,硬着头皮趋步过去,止步在他旁边小声发问,忙了一日,殿下可是劳累了?
  非劳累,而是胸中郁结。
  姬寅礼不轻不重的放下茶碗,身体朝后仰靠,沉沉吐息。
  来的这一路,他胸口似团了火,郁火内灼,烧得他燥郁难解。而这火的源头,非她莫属。
  他都不明白,他这是何苦来哉。
  既已执掌乾坤,统御万方,天下万物他唾手可得,那又何须屈尊俯就,去应允她那荒唐之请?以致如今,明明两人已经做了夫妻,却夫不成夫,妻不成妻,见面都要寻个由头,日后次数多了,他还得不时也招旁人来昭明殿以示遮掩。
  陈今昭见他面色沉暗不虞,暗道不好,赶紧小声解释。
  当时我也没想到江大人会突然出现在那。平日交集不多,我亦没想与他多做交谈,简单寒暄两句,便要告辞离开。没成想他拉了我一下,道是请我参加他的高升宴,我刚要拒绝,您就遣人过来了。
  姬寅礼仰面阖眸,抬手用力按按额角。
  令我郁结的又岂止这一事。朝宴,我们是夫妻,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成双入对,如今行事却只能遮遮掩掩,宛如行那见不得人的阴诡之事。你说,这像话吗?
  更遑论,他还要夜夜孤衾寒枕,寂寥难遣。
  甚至连想怒斥惩戒窥伺她的放肆宵小,他都找不到个正大光明的理由。
  来的路上,他心里不免生出悔意,不该轻易允了她。
  若早给她册立名分,那哪里有宵小之辈窥伺的半分之机!
  这话里隐隐透出的意味,让陈今昭大惊。
  殿下,您应允过
  姬寅礼抬了手,无声制止了她的话。
  许久,他方慢慢吐出口气。转眸望向旁侧绞着双手,面露惶惶之态的人,心中缓缓一叹,罢了。
  他所求的也非一时之欢愉,他更愿与她长长久久。
  故而,他也不想吓着她,更不欲逼之甚急,非到万不得已,他自是不想将人越推越远。
  允你的自然算数。姬寅礼放轻了声道。不过想起殿前两人纠缠的一幕,他情绪还是有些不善,却被暂压下去。
  江莫那是个浪荡子,你以后莫要与他走得过近。总有我照顾不到你的地方,我怕你会在他手上吃亏,明白吗?
  我明白的殿下。陈今昭忙应道,感到他身上浸的凉意有所消减,声音放软了几许,殿下,我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