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陈今昭见他似乎又想朝她靠近,此刻真恨不得能弓起身,连连疾退。他躯膛硬邦邦的,铜打铁铸似的,刚她胸口撞上去,简直似万千钢针刺胸,真是痛煞了她。
  殿下,臣近来不知为何,时常胸口刺痛,针刺一般。
  抢在他出声唤太医前开口,她缓口气,捂胸皱眉,臣今日身体着实不适,殿下若无要事,容臣退下回去歇着了。
  姬寅礼这瞬想到了什么,刹那只觉口干舌燥。
  他的目光在她胸口处落上半息,而后重新落回她轻皱的眉目上,柔声道,那你回去歇着罢。若实在难受,就拧了热巾帕敷上,或能缓解一二。
  陈今昭勉强应是。
  走到寝门处时,她停步回了身,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
  殿下,臣还有一事相问。她朝他躬身行一礼,下月就到了臣的弱冠之礼,容臣多嘴问一句,臣的字,您还要取吗?
  姬寅礼的目光深深落在她身上。
  陈今昭保持着躬身作揖的姿势,静候他的答案。
  你起身,先回去。他道,语气平缓却不容拒绝,此事我自有章程。
  是,殿下。
  寝殿门口那抹清瘦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姬寅礼却长时间没有收回眸光,想着对方那一瞬间的失落神态,胸腔内突兀生了股发闷的不适感。
  这一夜,陈今昭睁眸望着帐顶,整整一宿未眠。
  接下来的几日,好似一如往常。
  每日散朝或下值后,她依旧会来昭阳殿,陪殿内之人用一顿膳。膳食中依旧会有那道味道古怪的热汤,她也一如既往的饮尽。
  但两人间的氛围却是不同了。
  姬寅礼何等敏锐之人,对方待他的疏离,焉能感受不到?
  他烦躁,恼怒,想对她质问一番,但对方任他喂汤、任他靠近接触、搂抱亲近,他要她什么她都依言照做,与她说话亦会回应,要他想质问都无从着手。
  但她对他的生分却确确实实!她面对他时显露的情绪渐少,非必要不与他对视、说话,更多的时候是手搭膝上垂眸静坐着,寡言无声,似无形中与他划清了界限。
  这个认知让他难堪,又生怒!
  这几日他食不下咽睡不安寝,短短不过五日,华圣手就过来给他施了两次针灸,劝他要戒骄戒躁,莫要动怒。
  深夜,姬寅礼站在殿门口,连鹤氅都未披,就这么立在初冬寒风里,任风刮来的雪沫子凌乱扫在他晦沉不明的面上。
  刘顺,你说她如何想的?
  奴才觉得,或许陈大人她,也需要时间适应罢。
  刘顺为难又迟疑的回道。其实他隐约察觉那陈探花好似不大想嫁给殿下,但这话无疑是要戳他们殿下的肺管子,他哪里敢说。
  适应吗?我给她时间。只要不过分,她要多久,我给她多久。姬寅礼眼眸望向南街的方向,长久凝视,但愿,她要的只是适应。
  十二月初,陈今昭告假的折子送到了昭明殿。
  此时姬寅礼正在用早膳,闻言搁了碗筷,直接拿过折子展开迅速看过。
  她身子怎么了?为何会腹部疼痛?
  他们有段时日未见了。
  有些话未曾挑明,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他暂不想直面她无形中的疏离,亦想给她时间想清楚,遂这些天都未召她入昭明殿,而是让她在偏殿用膳。
  乍然听闻她生病了,他突然想起曾经她受了惊吓回家后,发了急热又呕又吐的事,脸色不由微变。
  殿下莫急,是陈大人她、她的初潮来了。
  刘顺小声说完这句,就退远了些。
  姬寅礼握着折子站在案前,浑身的肌肉都绷直僵着,长久没了反应。倏地他推开椅子疾步朝外走,脚步仓促,袍摆带翻了花瓶也不顾,冲出了寝殿,驻足在了殿门口。
  他抬眸遥望南街的方向,胸口灼热,眸里洇开激荡。
  她出口的音有些失调。他用力呼吸几番,竭力压了狂乱的情绪,好半会堪堪平复下来,方再次开口,她如何了?
  总归是有些难受的。刘顺道,这会卧榻难起,勉强用了两口热粥就又躺下睡了。
  姬寅礼听闻,脑中立即闪过她面容苍白,恹恹弱息蜷缩床榻的画面。当即难以按捺,此刻他恨不得立即见到她。
  刘顺伺候的久了,见此刻他主子这般神态,便赶忙抢在其开口要求备马前说道,陈大人还托人捎了话过来,道是这几日望能允她在家中安生歇着,待身子骨利索后,她便会亲往昭明殿,来给殿下请安。
  此话成功让姬寅礼前往探望的念头偃旗息鼓。
  而话里隐含的另层深意,也让他的情绪几番浮沉。
  送些补气血的东西过去,还有暖炉、月事带等物件,也都别落下。内寝多宝阁里还有副暖玉镯子,你去找找,一并给她送去。
  嗓音里似压着力道,说话的时候他眸光始终不离南巷方向,似要穿透重重宫阙、条条长街,直抵永宁胡同的某户人家里。
  去告诉她,将养身体最为要紧。这几日好生养着,莫受凉受寒,莫多虑多思,无论有何事,且等来日再说。稍顿,语气缓和了下来,告诉她不急,我在昭明殿里等她来。
  三日来,陈今昭的确是依言在将养身体。
  受昔日那烈性药的缘故,此番初潮来时,于她而言,这滋味的确是不好受。
  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努力养好身子,以求日后来月信时能少遭些罪。所以来初潮的这几日,她是能不下地就不下地,抱着暖炉缩在榻间取暖,只要精神稍好些,就赶紧用些热腾腾的补品,争取将气血补回来。
  至于烦扰她的那些事,也暂被她抛之脑后。
  该想明白的,前些日子她都已经想的透彻,多思无益,现就只等她亲往昭明殿后,看最终结果如何。
  她初潮来了三日,后又告假了两日休养。
  在第五日华灯初上时,她穿好绯色的官袍,束了发戴上官帽,披了件新做好的孔雀蓝斗篷,对镜整理妥当后,走出了家门。
  长庚驱车带着她,一路来到了宫门口。
  少爷,到地方了。
  长庚说着就要像往常般下车牵马,没成想却被车内人叫住,不必下车,一会驱车直接入宫。
  陈今昭揭开车帘,向宫门前守卫出示了令牌,很快,宫门朝两侧大开。
  驱车直接入内。她吩咐长庚,我来指路。
  青篷马车走宫中驰道,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昭明殿前。
  陈今昭下了马车,对长庚低语道,不必等我,一会有宫监送你出宫,你就驱车离开归家就是。回家不必多言,只道我有事需留宿宫中。
  眼见这会刘顺已匆匆出殿,她就止了声。
  长庚从来对她言听计从,闻此也不多言,只点头应是。
  陈大人,腊月天冷,您快随奴才进来。
  刘顺忙不迭的招呼她入殿,心道好在有暗卫快马加鞭的提前将消息递进了宫,要不这位冷不声的就驱车过来,乍然见了人,还不得惊得他跟他主子一跳。
  一会还得有劳大监派人送我家常随出宫。
  奴才待会出去就着人去送,您尽管将心放肚子里便是。
  刘顺带着她穿过外殿,引到内寝。
  陈今昭进殿这会,恰好宫人们端着碗碟出殿,瞧着菜肴整齐,似没怎么用过。
  她不免迟疑的小声问道,刚殿下可在用膳?我来的可不是时候?
  只要您来,都是时候。刘顺话说得好听,大人是殿下的心腹爱臣,深受殿下的赏识信任,您什么时候来,都成。
  将人引到内寝殿门处,他就躬身退下了。
  寝门半掩,里面些许光线透了出来,打在朱漆殿门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陈今昭在殿内处站了会,而后推门而入。
  里面的人并未如往常般坐在榻边候着,却是披了件外衣坐在临窗案前,伏案批着折子。他侧对着她的方向,闻声也没朝她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只兀自展开折子,在寂静的寝殿内留下纸张翻动的声响。
  陈今昭小心绕开屏风,朝临窗处走去,来到案前的两步远处停住,轻唤一声,殿下。
  声音不复往日的刻意压低,尾音微微上扬的两字宛如被清早的露水浸透,清润,清透,宛如山涧流水,清清泠泠的流淌过人耳畔。
  纸朱笔的手停在了半空。
  姬寅礼倏地转头看她,笑不达眼,还以为你要与我生分到底,倒是你
  看清来人的那刹,他失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