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姬寅礼斜倚榻上,微阖眸屈指轻叩着榻沿。半会,他凤眸微睁,探身拿过御笔,闷咳两声,再次在纸板上划下墨痕。
  磨好刀。
  饱蘸浓墨的笔尖落下三字,一笔一划,仿佛划人喉管的利刃。
  末了,笔锋稍顿,重重落了最后一字﹣﹣杀。
  三日后陈今昭去上朝时,方知摄政王千岁病了。
  病、病了?
  是病了,这三日的早朝,都是公孙先生主持的。
  陈今昭一听,心里咯噔了下,三日?
  这般巧,难道是被她
  不会、不会的!她忙摒弃这个可怕又可笑的揣,觉得对方应是殿内冰鉴放多了,着了凉罢。
  就在文武群臣进了宣治殿,正在静候公孙桓代摄政王主持朝议时,突然自殿外传来了丧钟沉闷的响声
  足足八十一下,帝王驾崩!
  宣治殿内短暂的沉寂后,一片哗然。
  第82章
  殿外响起整齐的甲胄碰撞声,不等众臣朝外看清是何情况,披麻戴孝的公孙进殿后,他浑然不顾左右文武群臣们或惊或惧再或忿的目光,直接朝两侧一挥手,持戟挎刀的禁卫军就潮水般涌到群臣身后,如铁壁合围,将满殿的廷臣困于其中。
  桓,就带着数百铁甲森然的禁卫军闯了进来。
  公孙桓则寒肃着张脸,快速走到阶前转向群臣,一双布满岁月痕迹的深沉眸子,犀利的扫向众人。
  刚刚摄政王千岁得了密报,圣上驾崩非天意,乃人祸!是你们当中有人包藏祸心,图谋另立新君,而对圣上痛下毒手!
  一语惊起千层浪!
  满殿哗然,倒抽气声不绝。
  绝无可能!文臣之首的内阁大学士出列,断然反驳,太医院的院使已经诊明,圣上是突发恶疾,致使真元溃散,方药石无医!公孙先生,若无凭无证还请莫要妄言,免使吾等臣僚陷入不忠不义之境地。
  公孙桓看向他,反问,你怎知那院使未受人指使?
  说着,也不给对方辩驳之机,直接大声朝殿外吩咐,让人进殿。
  很快,一身暗纹蟒袍的指挥使,亲自拖了个血肉模糊的人进来。被拽行那人浑身是血,不知是生是死,瘫着手脚任由人拖拽着,在金玉御砖上留下长长的一道血痕。
  拖行到阶前后,指挥使将手里人一扔,而后从袖中取了根长针,重重的扎进其脑后一处。
  地上那血人蓦得睁眼,浑身抽搐般乱颤。
  从禁卫军入殿就大气不敢出的陈今昭,看得胆颤心惊,指尖抠进笏板死命咬着牙,不让牙齿乱颤发出声响。
  见地上那人醒了,公孙桓立即发问:谁指使的你隐匿圣上中毒之实?你如实道来!
  地上的人颤巍伸出血肉模糊的手,在满殿群臣惶悚不安的目光中,抖着血手凌空指了几个人。顷刻身体猝然一僵,手重重垂下,他便气绝身亡。
  冤枉!冤枉啊!
  公孙先生明察!绝非吾等指使啊!
  王院使你个奸佞之徒,何故攀咬吾等!
  吾等冤枉!请公孙先生明鉴!殿下明鉴!
  公孙桓冷眼看着争先出来喊冤的几个臣僚,捋须耷眼,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院使与尔等何仇何怨,他又何故攀咬?你们现在如实道明个中隐情,亦为时不晚,若肯说出幕后指使,我可请示殿下饶尔等一命。
  几位官员仍坚决喊冤。
  公孙桓不再多言,冥顽不明之人,下场只有一种。
  他连那些解释都懒得听,直接不耐的挥手。禁卫军当即抽刀上前,二话没说,手起刀落!
  事情发生的太快,满殿朝臣都尚未反应过来,高高溅起的血就强势映入他们双目。头颅滚落,无头尸重重倒地。
  稍顷,死寂的殿内方有了声响。
  有朝臣瘫软晕厥,也要朝臣呕吐不止。
  陈今昭隐在金柱阴影下,浑身都在发抖,骇惧惊颤的眼神只敢盯着挡在眼前的笏,不敢看向脚边蜿蜒的血水。
  那浓稠的血色来自与她隔了个身位的官员,同样是四品官,上朝前他们还相互作揖打过招呼。可就刚才,她眼睁睁的看着其身后的禁卫军两三步上前,二话没说,举起森然雪亮的刀锋,直接砍了他的头颅!
  温热的血溅到了她的身上,那骇人眼目的颜色,让她几乎分不清是血的鲜红,还是她官服的绯色。
  弑君乃何等大逆不道之事,尔等文臣武将皆是读圣贤之书,皆沐在皇恩之下,行此逆举,纵百死亦不足矣恕罪!
  阶前公孙桓大声道,声如寒铁,殿下惊闻此间噩耗,痛怒攻心下,几近晕厥!殿下痛心疾首,命吾质问尔等群臣,他与圣上视诸位为国之栋梁,恩赏不绝,无半分亏待!但诸位,却何故视君为草芥,包藏祸心,暗行弑逆!如此佞臣,简直天理难容!
  指着地上的几具尸体,他语带杀机,虽殿下宅心仁厚,不忍累极此等佞臣之九族。但九族可免,满门难逃!禁卫军何在!
  末将在!
  现令尔等即刻前往佞臣府邸,将满府全家老小带到宣治殿前,立即问斩!
  是!
  禁卫军又潮水般退出大殿,满是肃杀的脚步声直冲宫外府邸而去。
  公孙桓环视众臣,捋须劝告,吾还是那句,坦然道明罪行,为时不晚。待到让吾查出尔等谋逆罪证,届时怕要累及满门!孰轻孰重,诸位掂量下罢。
  这日下朝后,众臣皆面无人色,满目涣散。
  陈今昭脚步虚浮的走了出来,她双脚发软压根使不上劲,唯有拽着旁边俞郎中的胳膊借着力,方能挪动些步子。
  宣治殿前血红一片。
  她压根不敢往其间哪怕扫上半眼,仓皇移开眸光至旁处,一步一跟跄的下了石
  阶。
  要走出宣治门时,突然有人疾步过来。
  她寻声望去,竟见来人是与她疏离了许多的沈砚。
  沈砚面色难看,眉宇深锁着,似有难事无以化解。
  今昭,除了朝廷公务,莫要沾染其他事。切记,切记。
  他看着她似提醒又似相劝,迅速低语完,最后道了句保重,就疾步离开,也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陈今昭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想着他那莫名的话,蓦得再想起对方如今的官职,呼吸不免骤然一滞。
  接下来的朝堂风声鹤唳。
  一连数日,南北镇抚司的人与京都禁卫军,分散开来穿梭于王公大臣们府邸。或抓人讯问,或抓人进天牢,再或抓人至宣治殿前血染玉阶!
  肃杀之气弥漫整座皇都,无论权贵重臣抑或平民百姓都草木皆兵,皇城气氛好似又回到了八王混乱、兖王入京的危惧时候。
  新君的棺椁停在了养心殿。
  朝臣们每日披麻戴孝的去上朝,在宣治殿朝议半日后,再去养心殿哭灵半日。一整日下来,朝臣们无不身心俱疲。
  更让他们疲于应对及惴栗忧惶的是,还要随时面对来自镇抚司指挥使的亲自讯问,因为有人在胡乱攀咬,企图拉更多的人下水。为了自证清白,他们需要向指挥使如实道明,在圣上疑似被下毒的那段时日,他们在哪、做了何事、参加了何宴、几时结束、又与何人通信、内容为何等等具体行程及事宜。
  陈今昭也遭到了指挥使的问话。
  不过都知道她那段时日正在河南府治水呢,所以问话两句过后,她的嫌疑很容易就被洗去了。
  虽是过了此关,但她仍心惊胆颤,因为既被问话就意味着有人攀扯到她身上!所以这朝堂中,是真有想害她的人啊。
  接下来上朝的日子,她更加谨言慎行,无论是谁向她套问更属意哪个皇子、认为哪个皇子更聪慧,皆摇头闭口不言。
  宫道上,公孙桓疾步快走,脚步似风的进了昭明殿。
  殿下,大事!
  进了殿,他首次不顾君臣之礼,径自绕过屏风直奔榻前。
  二十三路世家军援湘,现已偷偷抵达淮南,整装待发!据细作来报,湘王已经秘密写好檄文,只待时日成熟就要将檄文广布天下、发兵北上!
  公孙桓呈上密信与誊抄的一纸檄文。
  姬寅礼放下药碗,展开密信看过,又将那纸檄文摊开从上至下扫过。狭长凤眸微眯,他不错目的盯视着檄文落尾,盖印之处。
  宗印誊抄齐全了?
  齐全了,二十三处一一在列。
  誊抄的可不止檄文内容,连那些世家盖上去的宗印都一一落于纸上。二十三处,一处不少。
  当真是锦绣文章。姬寅礼赞叹道,嗓音仍带着初愈的嘶哑。他语声缓慢的赞着,视线却盯着那纵横交错的诸多宗印,眸光似多有激赏,忍不住抬起手指轻抚其间。